第八十四章 宁静
余烬之铳 by Andlao
2021-10-7 21:40
“回家的感觉……还蛮不错啊。”
红隼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望向床边的窗外,夏日的阳光犹如液态的黄金,均匀地铺盖在了古树与石砖之间,清脆的鸟鸣不断地回荡,一切都显得很是平静。
距离苦难之夜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返回旧敦灵后,这些日子里红隼便一直居住在这里,黑山医院的一处分院。
其实也算不上分院,在黑山医院事件后,由于原址需要修复,在阿比盖尔院长的同意下,黑山医院被暂时拆分了开来,等待原址的重建。
这里便是一处位于郊野的分院,根据职能分担来看,这里还蛮正常的,是一处疗养院,专门负责收容受伤的骑士们,半死不活的红隼在这里受到了完善的治疗。
红隼还记得医生们对他说的话,他们说红隼真是幸运,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致命伤,只是失血有些多,加上精神与肉体的疲惫,在经过治疗与调养后,除了那些断裂还未愈合的骨骼外,红隼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自由行动还是不耽误的,红隼拄着手臂,让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另一只手臂被打上了石膏,医生说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拆下来。
拿起一边柜子上的镜子,红隼照了照自己的脸庞,眼中流露出心疼的样子。
“呜呜呜,还是留疤了啊。”
红隼看了看脸颊上的疤痕,这是在剧院广场战斗中留下的,按理说脸上有疤痕的话会使人看起来较为凶恶,但这放在红隼的脸上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滑稽,他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疤痕是男人的见证,只有胆小鬼才畏惧这些。”
声音从一边传来,离红隼不远的地方还有着另一张床铺,海博德翻过身,枕着枕头对红隼说道。
“所以我就觉得你们这群维京人脑子都有毛病。”
这种价值观上的冲突,红隼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在返回英尔维格后,海博德的伤势并不重,甚至说算得上是轻伤,但他还是被一起收容进了黑山医院,进行侵蚀的检测。
想到这里红隼轻松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虽然说那时自己因为受伤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但他还是隐约地记得那一幕。
在那燃烧的地狱里,天使降临。
数不清的、纯白的钢铁之翼纷纷展开,它们切割着所遭遇到的所有活物,血肉之躯在它们面前分崩离析,鲜热的血液将其染红。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红隼想不明白,它们就那样凭空出现,宛如突破维度的梦魇。
想到这里红隼将目光看向了海博德,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一幕,他们都因这诡异的存在感到畏惧。
当然更值得恐惧与疑惑的是他,洛伦佐·霍尔莫斯,虽然没有人说,他也没有承认,但每个人都清楚,心里隐约地能猜到,那些妖异之物是因洛伦佐而出现。
不过大家都保持着应有的默契,直到返回英尔维格,也没有人去问洛伦佐这些。
“话说,洛伦佐也离开好久了啊。”
红隼接着思绪想到,自言自语着。
“得有一周的时间了吧?”
海博德看了看一旁的日历。
在收容后,洛伦佐被安排了一个独立的房间,每天都要汇报各种情报,还要进行检测,看起来事情真的很严重,红隼好几次都看到梅林在自己的门前走过。
洛伦佐时不时还是会来看他们,他说他就住在隔壁,来的时候总带着一些医生们所说的违禁品。
“啊……这样平静的生活过久了反而有些不适。”
红隼大概是不希望这个房间陷入平静,他又说道。
“怎么了?”
海博德问道,他手里还拿着从红隼这里借来的骑士小说,这平静的时光给予了海博德充足的时间去把这些故事看完。
“就是……很不适啊,感觉前不久的争斗就像梦境一样,这就像你们维京人死后反而不会抵达英灵殿,而是一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温暖舒适,没有争斗也没有厮杀,大家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浪费时间。”
红隼发散着思维,脸上露出笑意。
“想一想,这样的结局还不错。”
声音又衰落了下来,红隼想了想,突然对海博德说道。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啊,海博德,要是没你把我背出来,我大概就真死在那里了。”
对于红隼的感谢,海博德的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他继续看着书,随意地回答着。
“没什么。”
“活着真好啊……”
红隼望着窗外感着。
嘣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红隼和海博德都被这声音吸引着,看向了门外,只见伊芙穿着病服,气喘吁吁站在门外,手中还拿着一卷报纸。
“出大事了!”
伊芙缓了一口气,大声地喊道。
“怎么了?”
红隼一脸的疑惑,只见伊芙快步走到了红隼的床前,把手中的报纸摊开。
“这是今天的报道,高卢纳洛的国王逝世了。”
“这……怎么了?”
红隼一时间想不明白,而一旁的海博德脸色已经微微变化了起来。
“高卢纳洛的国王在死前确认了继承者为他的儿子、科涅尔·加瑞尔,同时任命铁律局局长、柯里·费雷为大臣。”
伊芙快速地解释着,这算得上是高卢纳洛的政坛地震,而且发生的速度极快,在几人看到报纸时,新的国王已经继任了。
“柯里·费雷?就是那个家伙?”
红隼想起了这个名字,还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
“是他,现在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他们一定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伊芙慌的不行,“更为主要的是,在老国王死前,有大批旧贵族与大臣被清算了。”
伊芙说着指向了报纸的角落,它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版面,文字也只有短短几行,但就是这样几行字,要比之前的新闻所透露出的情报更为重要。
“截断资金,刺客威胁,宣判罪行。”
新的声音响起,艾琳从门后走了过来,勉强算作团队一员的她,也在抵达英尔维格后被黑山医院收容,这些天里她和伊芙是室友,就住在隔壁。
“在老国王病重的这些年里,表面上他对于国家的管控在松懈,贵族大臣们暗地里进行了很多肮脏的交易,以为不会被发现,实际上这一切都在铁律局的窥视中,在老国王生命的最后,他发起了一场内部清洗,这些早就被收集好的罪证被摆在了明面上,以强硬的手段清除了大部分旧贵族,幸存下来的人也只会瑟瑟发抖,他们会臣服于这位新国王,好让自己的家族能在怒火下存活下来。”
艾琳神色凝重地看着报纸。
“老国王在死前再度统一了国度,并将它完整地交给了他的儿子。”
“他们在准备战争,准备迎接我们的战争,只有这样团结统一的国度才能和我们对抗。”海博德说道。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压抑,令室内的大家都有些不好受。
无论是红隼还是伊芙,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随着伊瓦尔的死,战争不可避免,而且这一次是他们主动发起的战争,现如今的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看起来我得离开了。”
海博德说着转过身收拾起了衣服。
“你要去哪?”
红隼对着自己这个临时室友问道,说实话没事半夜有人和自己聊聊天还蛮不错的,虽然对此海博德很是厌恶,他想不明白一个家伙怎么要睡觉了还这么多烂话。
“维京诸国。我早就该离开了,医生说我的精神稳定,随时可以离开,不过就像你说的,这样宁静的闲暇来之不易,能多享受几天还是要享受的。”
战争不是一件玩笑事,这些东西很严肃的,海博德有些事情要亲自回去汇报,就比如伊瓦尔的死,说到底他也是冰海之王的孩子。
“这些书我就带走了。”
海博德说着又拿起了几本还没看完的书。
“莱茵同盟、维京诸国与英尔维格、团结起来的力量……这会是一场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战争啊!”
尖叫声响起,这时几人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赫尔克里被绑在床上,用力地抬起身,对着几人尖叫道。
“阴谋!全是阴谋!他们要杀光所有人!”
大脑里似乎卷起了混乱的风暴,赫尔克里一瞬间推演出了一个无比糟糕的未来,整片海洋都会被无数的鲜血染成红色。
“他……这是怎么了?”
伊芙没有理会赫尔克里的话,而是对红隼这个室友问道。
红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道。
“我也不清楚,总之赫尔克里说他能和老鼠对话……准确说是波洛,他能听懂波洛在说什么,加上本身就要进行精神检查,医生们怀疑他受到了侵蚀,但他又没有异化的迹象……总之就是个蛮特殊的个例。”
红隼又想起了后续,他继续说道。
“医生对波洛也做了很多检查,确认了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毛丝鼠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异常可言,最后还顺手为它做了个手术。”
“手术?”
伊芙有些不明白,平常大家都是在午后的花园里相聚,就像一群年迈的老头老太太一样,这还是伊芙第一次发现赫尔克里在这里。
笼子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打断了伊芙的问话,只见波洛怒气冲冲地撞着笼子,吱吱地叫着什么。
“靠,你居然骂我!是谁把你从毛皮商人手里买回来的,你忘了吗!”
赫尔克里用力地抬起头,看样子他是和波洛骂了起来。
“关我什么事啊,没看到我也被绑着呢吗?”
“吱吱吱!”
“他们手贱把你绝育了,我能怎么办!”
吱吱吱的叫声一顿,然后更猛烈了起来。
伊芙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场有些奇怪的骂战。
“他们平常都这样的吗?”
“差不多,不过医生说如果他太吵的话,可以给他来一针镇定剂。”
红隼挑了挑眉,拉开了抽屉。
……
海博德离开了,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伊芙,她对于这场行动的阴谋也表示困惑,现在伊芙的精神检测也稳定了下来,被允许离开,她要去完成自己的实习,还有去问问亚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有些快,就像他从高卢纳洛返回英尔维格一样。
一切都太快了,不给人丝毫的准备,红隼当时只记得一群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然后各种明亮的灯光在眼前闪过,当他再次苏醒时,他便在黑山医院里了,整个人被绷带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在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后,赫尔克里也老实了起来,波洛也跟着睡着了,过于安静的室内,让红隼有些不自在,就像狂欢之后的散场,冷清清的。
“你恢复的还不错啊,月亮。”
声音响起,吓了红隼一跳,他转过头才想起,艾琳还没有离开。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虽然红隼不是很想承认,但他心底已经隐隐地不那么讨厌艾琳了,就像他现在都能和海博德侃天侃地一样,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大家多少也算是过命的兄弟了。
这些家伙把自己活着从高卢纳洛抬了回来,可碍于一些羞涩什么的,红隼难以表露什么感谢之心,他最多也是答应海博德,小说如果有续集的话,他会给他邮到维京诸国,邮费他出。
“怎……怎么了?”
红隼看了看艾琳,有些畏惧地退后了几下,可他已经靠在墙壁上了,无路可退。
“只是觉得很多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艾琳有些落寞地说道。
“就像海博德,你觉得你还能见到他吗?”
红隼一怔,不明白艾琳的话。
“他回到了维京诸国,那个遥远寒冷的地方,他会回归他的岗位,加入战争的浪潮,而你也是这样,你会回到净除机关,投身于这庞大的机器之中,说不定刚刚那一眼是你们人生的最后一面了呢。”
红隼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但突然间艾琳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脸。
没有什么香艳的剧情,也没有什么令人沉醉的画面,艾琳只是很粗暴地抓住了红隼的头,不让他移动。
艾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隼,红隼甚至能从艾琳的眼瞳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能感受到从目光中传来的力量,就好像要把所注视的画面永远地刻进脑海之中。
终幕 再见
这是个蛮不错的时刻,静谧舒适,窗外是温暖的阳光与和平的世界,室内也只有孤男寡女而已……当然,另外两个奇怪的家伙没有被红隼算在里面。
多么美妙的情景啊,回顾红隼这一生,他还没有过几次这样仿佛被阳光照亮的样子,红隼想起了那个还算不错的午后,那时艾琳还叫格洛瑞娅,自己也不清楚这狰狞混乱的一切。
就好像时间线被中断打乱了一样,中间那场混乱疯狂的战斗被彻底遗忘,现在的一切接上了那场美好的午后。
红隼一时间心都快停了下来。
他看着艾琳的眼瞳,短暂的美好后,红隼突然想起了眼前这个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虽然说敌意削弱了很多,但艾琳恶劣的本性还是在提醒着红隼。
“喔喔喔!”
红隼发出了公鸡叫。
他挣脱了艾琳的束缚,攥紧了被子裹在身上,然后踢着双脚往床头躲去,直到整个人的后背和墙壁紧贴在了一起,再也没有空间可以移动为止。
“你看起来就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艾琳摇了摇头,看着红隼这荒唐的反应有些无可奈何。
“准确说是良家妇男。”
红隼再次强调一下。
这个古怪的女人……话说她为什么会被一起收容治疗啊,按理说她不应该被关进监狱里吗?为什么海博德走的时候没有带她会维京诸国呢?
红隼的脑海里掀起了漫天的浪潮,可随后冰冷的寒意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冻结了起来,红隼看到了,艾琳坐在了床边,故作恶心的表情带着坏笑,纤细的手沿着床单向上摸去,直到摸到了红隼的脚。
“啊啊啊!你到底要干嘛!”
红隼的心理崩溃了,他受不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对于艾琳,红隼的情感是复杂的,他有时依旧会想起那个美好的午后,但一想到艾琳的本质,他就感觉自己美好的记忆之上响起了一阵该死的嬉笑声,好像某个家伙正躲在一旁的阴影里,嘲笑着自己的行为。
红隼也有想过发展一下办公室恋情,但仔细思考之下,得出的结论和之前的差不多,很多同事还没能认清名字就死掉了,也有幸运活下来的,但这些一个个都是砍妖魔的猛士。
不过这些可是红隼过命的兄弟啊!怎么能和兄弟谈情说爱呢?
怪异奇妙的想法飞驰不断,可怜的红隼被艾琳随意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哈哈哈!”
艾琳不戏弄红隼,她大笑了起来,都快笑出眼泪了。
“我说,我见过很多人,可还没见过你这样有趣的人啊,月亮。”
红隼不想理她,在他听来,艾琳口中的“有趣”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你到底要干嘛?”
红隼再次问道,他不觉得艾琳只是闲的没事过来折腾她,这个家伙一定有着什么目的。
这一次艾琳变得些许正经了起来,停止了大笑,目光依旧如之前一样注视着红隼。
“我在想之后该做些什么?”
“之后?”
“对,之后,你没想过吗?离开这医院后,我们该做些什么。”
艾琳说着看向了窗外,目光显得有些迷茫。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
红隼不觉得这是个什么艰难的问题,在红隼看来从医院离开后,他或许能有几天调养的时间,然后回到净除机关报道,重复之前他重复过无数次的日常,回归习以为常的生活中。
对于红隼的回答,艾琳有些无奈地叹气着,虽然能猜到红隼的回答,但听他讲出来,还是有些不甘心。
“你还真是个纯粹的家伙。”艾琳说。
“说明白点!”
“你是个简单的家伙。”
艾琳重新说了一遍,她没有管红隼张牙舞爪,而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就好像这些事都和你无关一样,月亮,你不会被它影响到,也不会被扰乱了心情,”艾琳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这片温馨的世界,“战争就要来了,每个人都很紧张、很迷茫。”
“除了你,我猜你一定在想出院后一定要去钓鱼,是吗?”
红隼听不懂艾琳说的这些话,他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回答着。
“不然呢?我只是个打工仔而已,假期结束后就上班呗,他们要开战就开战,这是我的工作,我又能怎么办?”
红隼一副乐观的样子,随后他的眼神诡异了起来,他就像抓住了艾琳的小辫子一样。
“等等……你是在困惑迷茫吗?艾琳。”
红隼突然意识到了艾琳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在迷茫,她很困惑,就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在荒凉的旷野上不知所措。
多么棒的反击时刻啊,可红隼刚准备嘲讽一下艾琳,他却突然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以艾琳这种狠辣的女人来看,她怎么会迷茫呢?她这是在设计坑自己。
“是啊。”
艾琳坦然地回答道。
这回答击碎了红隼所有的奇思妙想,他一时语塞,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很迷茫,离开这里后我该去哪呢?”
艾琳说着坐回了床边,她这副样子就像是在咨询红隼一样。
“以我罪行,我应该会被你们关起来?即使不被关押,我又能去哪呢?”
艾琳自言自语着。
“高卢纳洛?我的家乡?实际上我对于那里没有什么情感,甚至说尽是些不好的回忆,前不久我还与你们一起与铁律局作对,把玛鲁里港口弄成那个样子,我回去的话,应该会被直接就地处决吧?”
艾琳又想起了别处,鼻尖嗅到了冷冽的香气。
“维京诸国?那里确实有着很多还算不错的回忆,不过……有些人已经死了,再次看到那些只会徒增悲伤,更不要说我要是出现在维京诸国,多半也是被就地处决的结局吧。”
艾琳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
“这么来看,被你们净除机关关押起来还不错啊,至少还能活着……你会来看我吗?”
艾琳突然把话语指向了红隼,这打得他措手不及,但很快红隼做出了反应。
“当然了!”
红隼快速地回答道,一想到那个画面他都觉得欢欣雀跃。
阴暗的地牢之中,伴随着邪恶的笑声红隼出现在艾琳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被关在铁栅栏之后,冻的瑟瑟发抖,祈求着红隼的宽恕,而红隼会一脸得意地戏弄她。
“这么好啊,真不愧是过命的兄弟啊!”
艾琳听完就要抱过来,但显然她理解错了红隼的心思,被红隼一脚踹了回去。
“不过你这个家伙活的还真是简单啊,没有那么多烦恼,一切都只不过是工作和日常而已。”
艾琳羡慕着红隼的心态。
其实这时最能理解艾琳的是洛伦佐,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烦恼,他们就像游荡在这世间的羔羊,没有属于自己的归宿。
不……洛伦佐没有归宿,但他自己快找到了,找到那个属于他的归宿,而艾琳在前不久刚刚失去了一切。
她试着救赎自己,但失败了,一切归于燃烧的大火之中。
“真可惜啊,月亮。”艾琳又说道。
“可惜什么?”
“我不能留下来。”
艾琳说着转过了头,光芒恰好地映亮了她的脸,强光之下红隼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很想留下,但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留下。”
就像海博德说的那样,她犯下了错、行了恶,因此艾琳要受罚。
“我觉得,比起厮杀与争斗,应该有什么事,是更值得我们去做的,但很遗憾,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那个事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或许某一天的某个瞬间我就找到了,也可能我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解脱。”
艾琳说起了红隼听不懂的话,突然间红隼想到了什么,这就像一场告解,他也曾去过教堂,也见过神父与信徒们的对话,就像现在一样,一个还算舒适的时刻,困惑的信徒们告解着自己……神父该怎么做来的?
红隼想了想,冲艾琳微笑了起来。
“如果你陷入这样的困境,你会去做什么呢?月亮?”
“你是指退休生活吗?”
净除机关的工作几乎是红隼生活中的一切,如果说他有一天失去了所有,大概也就是退休或者被开除了吧。
红隼认真地想了想。
“首先要把《夜幕下的猎隼》看完。”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红隼很喜欢这本书,优先度甚至要比钓鱼还要靠前。
艾琳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她又叹起了气,大概真就是脑回路的不同吧,很多时候红隼真的蠢的离谱,蠢的令人感到头疼。
“我也喜欢那本书,在夜幕下行侠仗义,多棒啊,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
艾琳也懒得和红隼议论这些了,而是点评起了这本书。
“对吧,我也喜欢,主要是很有代入感。”
“代入感?”
“是啊,我们净除机关不就很像猎隼吗?在大家看不到的黑夜里打来打去,虽然说不是惩治恶人,但妖魔那种东西可没比恶人温柔多少。”
谁也想不到红隼喜欢这本书居然是出于这个理由,不过想想确实是这样,红隼曾一度怀疑这本书是某个净除机关退休的家伙写出来的,只可惜一直未能见到作者。
“唉,算了,我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艾琳放弃了对红隼的告解,她觉得红隼蛮有趣的,是艾琳喜欢的那一类人,他们很简单、很纯粹,但她们注定不是一类人,这些简单且纯粹的家伙猜不透艾琳复杂的想法。
“说到底,人活着,就是为了生存,是吧,只有活下来才能做事,只有活下来才能实现某些只存在于设想之中的东西,只有活下来才有无限的可能,如果死掉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
红隼讲起了别的。
“如果说你不清楚那个奇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么就先好好地生活吧。找个温暖的午后,找个舒服的位置,抛出鱼竿,然后看起自己喜欢的书。”
神父红隼开导起了迷途的羔羊。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烦恼,我有段时间蛮害怕的,毕竟我这么年轻,退休遥遥无期,而妖魔这东西好像还杀不完,我就在想我总有一天会死掉,一想到未来的厄运,我就惶恐不安。”
简单的人讲起了简单的生活思路。
“但害怕到了极致之后,我反而不害怕了,说到底每个人都会死,对吧,无非是谁先谁后而已,这么一想轻松了不少。
但天天和妖魔砍砍杀杀的,换谁多少都有点心理压力,而黑山医院那些心理医生一个比一个神经病,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见他们,所以我觉得累了、困惑了,就找个舒服的方式体验生活了。”
红隼看着那张被阳光照耀的脸,就像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你也可以这样,或许救赎之路,就在其中。”
艾琳沉默,她好像是在思考红隼的话,低下头她看到的却是布满鲜血的双手,数不清的亡者掘开了坟墓,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腿,试图将她拖进漆黑的深渊,它们无声地质问着艾琳、叱呵着。
“果然还是不行啊,怎么想,我也不可能得到救赎的,不过还是谢谢你了,月亮。”
艾琳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红隼的身边,红隼看清了艾琳的脸庞,她就像刚哭过一样,眼眶有些微红。
“你是个不错的朋友,月亮,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想留下来啊。”
她说着低下了身,双手捧起了红隼的脸,就像之前一样,眼瞳将红隼完全地容纳了下来,将这个有趣的脸庞永远地铭记。
“现在我要离开了,去很远的地方,可能比维京诸国还要远,你会想念我吗?月亮。”
艾琳问道。
声音很平静,在红隼的耳中就像一件无比平常的事而已,但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他想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这短暂的温暖完全俘获了他,让他的思维僵持了下来。
“会……吧。”
红隼的声音有些犹豫。
想念艾琳?这怎么可能,红隼巴不得离这个家伙远远的……但是,但是想起那个还算不错的午后,在高卢纳洛的生死逃亡,红隼又想看到艾琳,不知不觉中艾琳已经算得上他的朋友了,为数不多的朋友。
“真好,那么现在对我说,‘再见,格洛瑞娅。”
注视着那清澈的眼瞳,红隼一愣,他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说了出来。
“再见,格洛瑞娅。”
格洛瑞娅微笑,每次被人叫起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很轻松,就连沉重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好像只有在这时她才能褪去那名为“艾琳·艾德勒”的伪装。
她轻轻地亲了一下红隼的额头,然后对他说道。
“再见,月亮。”
格洛瑞娅说完便离开了,就像一阵风,红隼还能嗅到空气里略显冷冽的香气,他呆呆地看着被推开的房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起来。
心里升起了阵阵的惶恐,哪怕是面对妖魔时,红隼都没有这样惊恐过,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格洛瑞娅了,不是生死之隔,就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个女人所藏起来的秘密,他再也没有查明的机会了。
他狼狈地跑起来,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阵低吼,但还是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冲出房间,他喘着粗气,可等待红隼的只是无比空旷的长廊,它是如此地漫长,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
尾声
漫天的光芒将影子拉扯得无比细长,就像锋利的尖刀般,将一切切割成了数不清的碎片,它们散落一地,被格洛瑞娅随意地踩过。
她揉了揉眼眶,尽可能地避免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步伐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们,就像一阵无法抓住的风。
“你是要离开了吗?”
有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平静,格洛瑞娅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手里提着袋子,一脸的疲惫与忧愁。
她觉得自己的隐匿少有人能识破发现,但很显然这一些对于这个家伙没有任何用,说不定他在几十米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霍尔莫斯先生。”
格洛瑞娅停下了步伐,微笑地对他说道,没想到在最后她会再次遇到洛伦佐,格洛瑞娅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才对。
“是啊,我也该离开了。”格洛瑞娅回答洛伦佐的话。
“那么你准备去哪呢?”
洛伦佐问道,他说着便走了过来,站在格洛瑞娅的身边,他们靠在栏杆边,下方的阶梯后是温馨的花园,有风拂过带来甘甜的香气。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究竟该去哪,总不能停下,是吧。”
“这样吗,不过一声不吭地离开,也太残忍了。”
洛伦佐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建筑,他记得某个窗户的后头就是红隼的房间。
“我有好好告别的,这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格洛瑞娅就像知道洛伦佐在想什么一样,她也望向了那里,微笑地回答。
两人之间的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洛伦佐试探地问道。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红隼看起来还蛮喜欢你的。”
“那伊瓦尔呢?”
格洛瑞娅直接反问道,她看着洛伦佐,微笑慢慢地变成了无奈。
“很多事就是这样的,虽然说是优解,虽然说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会不在乎,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不在乎,这些事就像警钟一样不断地在我耳边响起。
有时候我总能看到我的双手满是鲜血,亡者们则挖开土壤,从燃烧的地狱里爬出来,它们拖拽着我,要带我步入黑暗。”
格洛瑞娅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恐惧,她也想留下来,但她做不到。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你畏惧的是亡者们的审判,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开脱,还是说别的什么。”
洛伦佐的语气微变,他就像一个导师考量着自己的学徒。
“怎么可能呢?做了错事就要受罚,无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都是这样的,”格洛瑞娅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我还无法原谅自己,我要去找一条救赎我自己的道路,或许在这之后一切就会变好的吧,无论我能不能得到救赎,至少我试过了。”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洛伦佐询问着,审视着格洛瑞娅。
“我还不清楚,最糟糕的就是这点啊,如果说要受罚的话,我愿意承受,但在这一切到来前,我想为了某个更伟大的东西而活,但我不清楚那个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或许可以从好好生活做起。”
格洛瑞娅显得十分困扰,她的话语很真诚,这倒让洛伦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气氛稍微融洽了不少,格洛瑞娅抬起头看着洛伦佐的眼睛,灰蓝的眼眸就像一片平静的冰海,其下是深邃的黑暗。
“如果我回答不令你满意,你是要杀了我吗?”
洛伦佐没有否认,他回答道。
“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跟你的回答无关。”
格洛瑞娅猜到是因为什么了,她不知道这算是荣幸还是倒霉。
“因为我看过你的【间隙】,我知道的太多了,对吗?这些我还是懂的,好歹我之前也是铁律局的一员。”
洛伦佐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么我现在还活着,是你放弃杀我了吗?我能知道一下理由吗?”格洛瑞娅问。
话语停歇了一下,洛伦佐仔细地思考。
“怎么说呢,每个人的朋友都很少,因为这种理由杀掉你,实在是太无趣了,而且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一个人真正地了解过自己,这感觉也还不错。”
洛伦佐转过身扶在栏杆上,望向下方的花园,前不久他也在这里时,他常和红隼伊芙在这里打牌。
格洛瑞娅一愣,然后忍不住地笑出来。
“就是因为这种理由吗?”
“不然呢?”
“艾琳……不,格洛瑞娅,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第二次机会,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不会洗刷掉你做过的错事、犯下的恶行,但这能让你廉价的生命多出那么些许的价值,即使是在最后受到惩罚时,也会安心一些。”
洛伦佐转过头严肃地说道。
“那么你会受罚吗?霍尔莫斯先生。”
“当然了,我们都是恶人,恶人注定是要受罚的,哪怕为了正义的事。”
洛伦佐说着将手伸进了袋子里,最后翻出来一叠照片,递给了格洛瑞娅一张。
“伦内特团长邮给我们的,这个家伙意外地从灾难里幸存了下来。”
格洛瑞娅接过了照片,其上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所以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些?”
“不止。格洛瑞娅,如果说你真的不清楚该怎么做,何去何从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洛伦佐说着指了指格洛瑞娅照片的背面。
“你可以跟着地址去那里看一看,或许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格洛瑞娅把照片翻了过来,其上早就写好了一行地址,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洛伦佐。
“你早就猜到了这些?”
“算是吧,因为我也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洛伦佐摆了摆手,微笑地和格洛瑞娅告别。
“那么,再见了。”
没有什么矫情的话语,洛伦佐很平淡地与她告别,不久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格洛瑞娅看着手里的照片,低落的心情有了微微的起伏,或许她的道路就在这里。
……
推开门,不出所料,红隼正呆坐在床上,他就像个精神恍惚的病人一样,看到了洛伦佐,那失散的灵魂才回归了躯壳。
“洛……洛伦佐?你怎么回来了?”
洛伦佐走到床边,随意地坐下。
“我怎么不能回来……其他人呢?”
听着洛伦佐的话,红隼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离开了,海博德要返回维京诸国汇报情况,伊芙也被允许出院,”红隼说着看向了一旁的赫尔克里,“这个家伙和之前没什么变化,还在和波洛讲话,我嫌他太吵了,就让他睡了一会。”
“这样吗?我回来可不是件好事,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亚瑟觉得你休息太久了,哪怕伤病还没好,做做文职工作还可以的吧?”
洛伦佐一边说一边翻着袋子。
“现在情况很严峻,我们在玛鲁里港口搞的那些事被定为了恐怖袭击,现在只是高卢纳洛官方没有点名是我们做的而已,至于我们这边所有的证据也准备就绪,只待那些大人物们一句话,战争便会打响。”
洛伦佐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到了一阵头疼。
“更糟糕的是正教,正教确立了它们的新教宗,那个新教宗是劳伦斯,现在这个疯子正式走出了幕后,弥格耳的死也激起了正教信徒们的怒火……对于这些行为更诡异的是福音教会方面的反应,按理说他们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但七丘之所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越说越头疼,整个世界就像按下了加速键一样,疯狂地行进着,将所有的矛盾激化,利益与阴谋夹杂在了一起,最后变成熊熊的大火。
其中更让洛伦佐担心的倒不是这战争的到来,在这些天里他一直在做噩梦,他看到数不清的妖魔涌现,攻陷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直到人类的辉光彻底湮灭。
那是劳伦斯所看到的末日。
说完这些,洛伦佐看向了一旁的红隼,这个家伙一脸的呆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对了!艾琳也离开了,她……她……”
果然!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听自己的话,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红隼一时间话语有些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诡异的感觉。
“她突然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离开了,她可是罪犯啊!这算不算是越狱啊!也不对,这里不是监狱。”
红隼的脑容量显然支撑不了他思考这么复杂的事了,他的话语完全失去了逻辑。
“她还让我叫她格洛瑞娅……她叫格洛瑞娅吗?”
红隼向着洛伦佐发问。
洛伦佐摇摇头,目光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悯。
“谁知道呢?那个女人就像一团灰色的烟雾,海博德也说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说不定格洛瑞娅才是她的真名,艾琳只不过是个伪装呢?这种事你应该亲自问她。”
其实洛伦佐知道,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对红隼解释这些,这种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这样吗……”
不知为何,奇怪的情感越发增多了起来,红隼不禁想起了那个还算美好的午后。
内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样,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如果说……格洛瑞娅才是她的真名的话,所以那个午后,她没有骗我,是吗?只是两拨人见鬼地遇在了一起?”
红隼的话语磕磕巴巴了起来,突然间一切似乎变得通顺了起来,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这样看的话,格洛瑞娅没有骗自己,那个还算美好的午后是真实的,那时的格洛瑞娅也是真实的,这不是什么阴谋与诡计,这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午后……
“我不知道,这你得亲自问她。”
洛伦佐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对,亲自问她……可是她离开了,洛伦佐。”
红隼的神情再度惶恐了起来,他想起了之前格洛瑞娅对他说的话。
人的相遇与离别总是很奇妙的,你不清楚会在什么鬼地方遇到什么,你也不清楚在某个美好的时刻便会与她分别,说不定随意的一眼,便将会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
所以那时格洛瑞娅才那样看着自己,她要离开了,可能再也不会再相遇,所以她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就好像要永远地记住一样。
“你看起来可真糟糕啊。”
洛伦佐看着神情落寞的红隼,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看到红隼这个样子……也不能说蛮有趣的,只能说很复杂。
大概这就是人了。
“其实我在想,格洛瑞娅说她很喜欢《夜幕下的猎隼》,我觉得我们和故事中的人也蛮像的,她会不会也喜欢我呢?”
红隼开始有些理解这陌生的情绪,只可惜意识到的太迟了。
“这你得亲自问她,我不知道。”
洛伦佐又重复了这一句话,然后将照片递了过去。
“一人一张,希望你别弄丢了。”
红隼接过了照片,是当时的合影,看到这些他微微提起了些许的精神,这还算不上最后一面。
“格洛瑞娅,你真的是这样难以琢磨吗……”
他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这个家伙有很多牢骚想说,但我还是觉得比起那些事,还是先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挨过去吧。”
洛伦佐走到红隼的身边,和他坐在了一起。
“你要知道,你还没退休呢,红隼,你还有着使命需要去履行。”
大力地拍着红隼的肩膀,他继续说道。
“战争就要来了,而我们每个人又都是正义的,你只有活下来才能亲自去问她。”
洛伦佐畅想着未来,糟糕透顶的未来。
“那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洛伦佐,你意识到了这一切的阴谋,发现自己被利用,我想你现在已经饱含着怒火,说不定你明天就会杀到铂金宫,一枪爆掉女王的头。”
红隼呆呆地、没有情绪地问道。
洛伦佐则微笑地摇了摇头,他说道。
“接下来吗?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要……拯救世界,拯救世界之后,就不需要骑士了,你会退休,然后去找她,亲自问她。”
“拯救世界?”
“对,拯救世界。”
……
伴随着汽笛声响,火车缓缓地驶离了这座城市,水汽散尽后女人来到了偏僻的郊野,不远处有钟声响起,错落的建筑后,孩童们在草野间奔跑。
这是个美好的世界,它值得被拯救。
第五卷 世界尽头
序幕 最初的守望者
黯淡的光从昏暗的穹顶之上落下,像似无数凋零的花瓣,又好像柔软轻盈的羽毛,它们落在了狰狞可怖的躯骸之上,将那股憎恶之意柔化了几分,他半跪在漆黑的深井之前,拄着斑驳的剑刃,如同被花海覆盖的墓碑般。
“所以……这就是旧教皇为什么一直阻止我们探寻【真相】的原因吗?”
新教皇低声呢喃着,他缓缓地抬起头,坚毅的眼神浑浊了起来,甚至说铁一般的意志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的裂痕。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无论是谁都会被撼动,心神动摇着,对于一切的认知都产生了模糊感。
“你要怎么做呢?我们能怎么做呢?”
新教皇有些无力地说道,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下方的深井,心里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混杂成了难以形容的怪状。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知道了,为什么旧教皇拒绝告知我们这些的原因了,这么看来我们反而像是一群疯子与异端,旧教皇才是坚守信仰的人。”
声音在身后响起,华生慢慢地走到深井前,眼前浮现出了旧教皇死时的那一幕。
她成功地入侵了旧教皇的【间隙】,粉碎他意志的同时也知晓了那些深埋在他记忆中的秘密。
“我开始理解了,果然无知才是幸福。”
华生也久违地感到了压抑与痛苦,这与之前不同,之前所遭遇的危机,虽然会感到压抑,但她清楚她有反抗的力量,可这一次面对这深邃的黑暗,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目睹着这一切缓慢地发生。
所谓的反抗也是无意义的行为,在这轰然崛起的浪潮下,没有人能幸免。
“所以这秘密只有历代教皇才被允许知晓吗?毕竟如果这样的秘密公之于众,只会带来恐慌与纷争,人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会彻底崩塌,进而陷入更可怕的绝望之中。”
不知为何,华生开始同情这些教皇们了。
他们用尽一生的力量终于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可等待他们的不是什么伟大的恩赐,而是这残忍的【真相】,有的人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彻底疯狂,有的人则颓败了下去,只等待死亡的来临,也有人试着反抗,最后依旧什么也没能改变。
教皇们独享着这份不可言说的秘密,被这深邃的恐惧所折磨着。
一瞬间华生理解了教会史上的那些疯狂的举动。
“东征、女巫狩猎、宗教战争……黑死病。”
回顾教会的历史,可以发现在每一次人类的重大伤亡事件下,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他们的影子,现在这一切被秘密所串联了起来,华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漆黑的夜空所笼罩,再无一丝的光亮。
新教皇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想起在升华之井内的最后一幕,旧教皇将死的意志艰难地对他说道。
“我们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养在围栏之中,围栏之外有饿狼有猛虎、有数不尽的嗜血怪物,它们窥视着我们,渴望着我们。”
那么究竟谁是羔羊,谁是牧羊人,谁又是嗜血的怪物呢?
是选择无知地活着,还是说面对【真相】,无力地死去?
“你要离开了吗?016。”
新教皇转过身,对着华生问道。
华生点了点头,她缓缓地仰起头,看向这破败的静滞圣殿,又看向升华之井下的黑暗中,在这圣银的壁垒后藏匿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需要把这个【真相】去告知其他人,或许……或许我们能找到别的解决办法,至少能终止这残忍的轮回。”
华生的眼前浮现起了洛伦佐的脸庞,不知为何,如果是洛伦佐的话,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线希望可言。
“真的能做到吗?”
新教皇也迷茫了,他一直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知晓猎魔人们究竟为何而死,可现在他知晓了这一切,却险些被这【真相】击溃。
此刻看来无论是旧教皇,还是其他那些坚守秘密的家伙们,他们的身影都显得高贵了起来,想必他们那时的心境也如自己一般吧,惶恐与不安,就像置身于荒野的旅人,不知所措地面对着世界。
“总要试一试,都已经前进到了这一步,如果就这么放弃的话,这也太令人难过了,我们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
华生的声音充满了漠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可言。
“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冕下。”
华生向着新教皇问道,实际上这里最危险的人是新教皇,一直以来都是对【真相】的支撑维系着他的意志,哪怕被妖魔侵蚀他也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可现在他知晓了这残忍的一切,这恐怖的【真相】几乎令他认知的世界就此崩塌,最为绝望的还不止如此,面对那注定到来的末日,无论是华生自己还是新教皇,她们都惊奇地发现,只有战争与死亡才能避免更大的绝望降临。
新教皇是虔诚的,他对自己的意志无比虔诚,可现在他坚信的一切就此崩塌,华生很担心自己离开后,新教皇便会化作可憎的妖魔。
“我……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会继续守在这里,需要有人记住这【真相】,并告知后人……我想我还会加强新教团的力量,以应对那注定到来的灾难。”
新教皇思考了好久,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个世界将迎来新一次的【重启】,这会死很多人,但至少那个东西会继续沉睡着,至少会有更多人能活下来。”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见识到世界的恶意后,新教皇这时才发觉自己先前所经历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那么……我先离开了。”
华生最后这样说道,她很难再说些什么祝福的话语,她现在很想见到洛伦佐,把自己所了解的这些告诉他,但她又很担心,她不清楚洛伦佐在了解这些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华生离开了,安东尼的躯体就像被抽空了灵魂,身体一软随后无力地倒下了,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寂静的宫殿内似乎只剩下了新教皇一人,而现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华生所告诉他的一切,那些藏在旧教皇脑海里的秘密。
说到底,迄今为止人们所对抗的妖魔,实际上都是由人类本身而异化成的,一直以来这都是一场人类之中的内战。
妖魔就像一种诡异的疫病,它们在人类这个群体中扩散,对于初始的【零号病人】,人们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
不过其中疑点较大的便是关于妖魔本身的侵蚀性,按理说以妖魔的污染能力,人类根本无法存活到现在,即使有着猎魔教团的存在,也无法遏制妖魔那疯狂的蔓延,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一定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在遏制着妖魔的扩散。
那个神秘的力量依旧在维系着平衡,但现在打破的平衡不是它们,而是人类本身,随着科技技术的发展,人类人口的提升,曾经需要数月才能邮到的书信,被铁路与电报无限地拉近,曾经世界无比广阔,而现在它在技术的革新下,被不断地缩小着。
这就像净除机关曾提出的一个灾难预案,当人类的通讯能力无限强大时,是否会被妖魔的侵蚀所覆盖,导致妖魔在一夜之间疯狂扩散……
新教皇的眼瞳被鲜血浸透,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只能像旧教皇说的那样,进行所谓的【重启】。
疯狂的思绪在静谧之中翻滚咆哮,直到这漫长的寂静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
新教皇猛地抬头,他能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来了,就在自己眼前的不远处,那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令人作呕的感觉在缓慢地扩散着,黑暗在蠕动,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从黑暗里爬出。
“缄默者……吗?”
新教皇熟悉这种感觉,他提起剑刃,说实在在今天再度遭遇这些怪物,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起来。
旧教皇给予的情报并不多,从他那残破的记忆里能得到的也只是【重启】这一信息而已,至于缄默者的部分提及的并不多。
“我们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养在围栏之中,围栏之外有饿狼有猛虎、有数不尽的嗜血怪物,它们窥视着我们,渴望着我们。”
新教皇再次重复着旧教皇死前的话语,他隐隐地理解了这话语所涵盖的意思,紧接着新的问题出现了。
在这段话中,人类、妖魔、缄默者,究竟都处于什么位置之中呢?
黑色的弧光打断了新教皇的思绪,就如同他之前无数次目睹过的那样,极致的黑暗过后,崭新的躯体降临于世。
新教皇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虽然在这【真相】面前他被深深地撼动了,但这不是顺从死亡的理由。
冰冷的剑刃缓缓抬起,随后僵硬了下来,新教皇眼瞳紧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缄默者。
黑暗的弧光之中,白皙的手掌刺破了黑暗,他就好像撕开束缚般,一点点地将黑暗拉扯,其下走出的也并不是熟悉的天使,而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他赤着身体,半个身子都还属于崩溃的状态,伴随着弧光的掠过,四周的物质被收集重铸着他的躯体,白骨被塑造,肌肉附着于其上,血管在其中穿行,不知名的液体注入其中,令心脏用力地跳动起来。
诡异的力量一点点地构造出一个人的形态,紧接着圣洁的教袍也凭空而起,覆盖在了他的身上,直到最后这一切停歇。
这是超出想象的一幕,新教皇从未见过这样的缄默者,他甚至难以认定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否还可以被称作缄默者。
他身上穿着圣洁的教袍,与福音教会的教袍相似,但风格要更加古旧很多,男人的脸庞只在新教皇的眼中短暂地暴露过了一瞬,随后便被兜帽所盖住,藏匿于阴影之中。
“所以……缄默者也与人类有关,是吗?”
或许是今天所知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眼前的画面给新教皇带来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多,他继续冷静地思考了起来。
“缄默者?那是什么?”
男人听到了新教皇的话语,他发问道,声音有些模糊,就好像太久没有说话一样,他都快遗忘了怎么说话。
新教皇没有回应男人的问题,他警惕地打量着他。
男人也没有多在意什么,他只是抬起了头,望着这破败的静滞圣殿。
模糊的记忆里也浮现出了相似的殿堂,但眨眼间,曾经辉煌的宫殿便衰败成了如今的模样,转瞬间数不清的岁月从其上流过,将精致的面容雕塑上数不清的疤痕。
“多少年了,静滞圣殿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男人有些难过地说道,他走向了升华之井,站在了新教皇的对面,他们之间隔着漆黑的井口。
“看样子你是这一任的教皇?你的样子可真糟糕啊。”
男人一眼便看出了新教皇的状态,他被侵蚀,秘血几近失控。
“那么下面的东西还安全吗?”
男人指了指升华之井下的无际黑暗,再次问道。
“安全?完全由圣银铸就的避难所,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
新教皇缓缓说道。
他看着男人,眼瞳火热,他以缄默者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但又与它们不同,而且他还能与自己对话,从他的言语间他对于这一切十分了解……甚至说……
新教皇看着男人的装束结合着之前的他的话语,缄默者不仅与人类有关,它们还与福音教会有关。
听着新教皇的回答,男人一愣,随后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这下方是一个避难所?”
“难道不是吗?圣银的壁垒可以轻易地阻击你们这种东西的前进……”
新教皇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突然理解了男人的话语,圣银的壁垒可以阻止意志的侵入,同样它也能阻止意志的脱离。
目光迅速地转向了升华之井,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冷彻的恐惧。
这根不是什么避难所……这是一个囚笼,囚禁着那团不可言知的血肉。
“你是谁!”
新教皇厉声发问道。
“我?”
男人指了指自己,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敌意,眼瞳看向新教皇,他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是福音教会的教皇之一,具体是第几任我也记不清了,毕竟历史已经迭代太多次了……”
下一刻海潮般的力量撞击在了新教皇的身上,根本来不及思考男人话语所携带的意思,新教皇只感到无形的浪潮拍击在了自己的身体上,裹挟着自己,头颅之上的圣银冠冕也在这无形的力量下崩溃。
新教皇看向那兜帽下的阴影,能看到只有一团无比炽热的白昼。
“我是守望者,是最初的加百列。”
男人越过了深井,一手抓住了新教皇的头颅,强迫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瞳,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响起。
“我是艾德伦·利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