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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妻要翻身】【41-80章】【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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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4 10:51:31 | 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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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叫猪猡的獒奴

  「进来。」

  释迦闼修发泄完毕之后,对屋外守着的侍女扬声喊道。

  六个着青蓝色绣花粗布盖皮袍的侍女低着头,捧着各类物什恭恭敬敬地走进居室。两个侍女用布沾着热水仔细地为他擦拭身体,两个侍女俐落地为他穿戴衣物,另两个侍女将晕厥过去的侍妾抬到地上躺好,迅速清理着矮榻上的脏污。

  躺在地上的侍妾双腿大敞,流出的白浊间含着丝丝殷红,娇嫩的内部显然已被男人的粗暴凶蛮给弄伤了。

  不一会儿,释迦闼修已经穿戴一新,六个侍女抬着昏迷的侍妾,抱着换下的物什又低头躬身鱼贯退出。

  罗朱在男人踏步走过来之前就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地缩在矮榻上半阖眼眸一动不动地养神。矮榻背后蹲坐的是格桑卓玛,她强作镇定地在小木桶中慢慢揉捏出两人待会儿要吃的糌粑。

  释迦闼修双臂环抱于胸,静静俯视这两个沉默的女奴。片刻,突地嗤笑一声,矮下身体,直接坐在了罗朱靠卧的矮榻上。

  「真当我刚才没看到你们两个私语么?居然还敢给我做出这副讨厌的模样。」他大手一伸,将罗朱强行扯进怀中,「过来,让我摸摸。」

  十几天的休养中,释迦闼修并未对她动手动脚。今天是兽欲没发泄彻底,还是兽欲发泄完毕后引发了春情后遗症,竟然开始向她出手了。

  罗朱心里又急又慌,却不敢直接看他,只无言地在他怀里挣扎扑腾。然而自认为还能缚鸡的力量在这个男人面前犹如蚂蚁撼树一般,变得微不足道。几番挣扎中,她腰间的袍带被拉开了,夹裤带子和内裤带子也被拉开了。有力而粗砺的黝黑大手蛮横地插进了她的双腿间,在娇嫩花谷中肆无忌惮地游移摸索。

  不要!不要!她不甘心地继续扑腾着,惶恐中更是后悔不迭。早知今日会被这个恐怖的野兽强暴,她宁可当初就给了扎西朗措,那才是一个温柔诚挚的值得女人献身的好男人。

  矮榻后面的格桑卓玛看得又惊又吓,在瞄到罗朱惊恐绝望的眼神时,心里一横,牙齿紧咬,举起手中的木桶朝半个背部对着她的释迦闼修头上狠狠砸下。

  释迦闼修背后好似长了眼睛,搂着罗朱轻巧侧身躲过木桶。右长腿在矮榻上划出一个流畅的半弧,便将由于惯性扑到矮榻的格桑卓玛撩踢到了居室门口,重重摔在地上。

  守在门口的两个兵士立刻涌进门,将格桑卓玛的双臂反押背后,使她动弹不得。

  「放开罗朱阿姐!」格桑卓玛输人不输阵,虽身陷囹圄,仍抬起一张明丽的小脸,不畏恶势力地朝释迦闼修气愤地嚷道。

  面对格桑卓玛的叫嚷,释迦闼修半点都不放在眼里,理也不理地冲两个兵士淡漠点头,示意塞住她的嘴巴,将她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关好。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个从格桑卓玛被他踢出去后就突然不再动弹,乖顺得好像一头小羊羔的狡猾女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做的不错。只要你温顺些,我就不会折磨那个女奴。」粗砺的手指摸过娇嫩的花瓣后,来到紧闭的小花口边缘磨了磨,粗莽的声音充满了情欲过后的魅惑暗哑,「真是个青涩的处女,看了那么激烈的情事,居然没有分泌出一点情液。」

  看你这种野兽般凶残的发泄,恐惧都来不及,还能动情?要真动情才是撞鬼吃春药了。不要说她这个还没和男人真枪实刀欢爱过的处女,就说已经有了三个男人的熟女格桑卓玛,估计也没怎么动情。

  罗朱心里冷冷腹诽,头垂得更低,乌黑细密的辫子全部从肩头垂落,将一张小脸遮了大半。她微微动了动腿,在双腿间摩挲的手指太过粗糙,力道虽然轻,却将她干涩娇嫩的花谷碰得有些发疼,很不舒服。要强暴就快点,姑娘我从地狱里都爬出来几回了,咬咬牙不信撑不过这点子强暴痛。

  查探到她没有动情,释迦闼修出乎意料地停止了进一步侵犯亵弄。他将手自她腿间抽出,撩起她的麻袄衣,改为在她身上捏揉。像是掂量猪膘一般,满意地自语,「不错,长肥了些。这十几天的好吃好喝,终于把掉了的肉给养回来了。」双手在她圆润嫩滑的腰腹间来回抚摸,「抱着的感觉比在努日笼沟里抱着要舒服多了。」

  她就是能轻易长得丰腴圆润的体质,咋啦?反正她的肉长身不长脸,骨架又纤细不盈一握,衣物一套,从表面看还不是纤细秀气的美女一枚。

  罗朱低着头,十根手指抓扭着,一字一顿道:「烈、队、正、大、人,我、不、肥!」女人的身材不容侮辱,谁敢跟提她肥,就算是天王老子架刀她都不怕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一直不说话。」释迦闼修将她的裤带和袍子束带一一系好,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这十几天中,我对你随意提到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王家和国家秘密,你虽然总是垂着头不怎么说话,但你的反应告诉我,你的确不是外敌派来的奸细。」

  尼玛的阴险野兽!死男人!臭男人!竟然一直在怀疑她、试探她、观察她!原来看似幸运获得国宝待遇的她,头上随时都悬着一把要命的屠刀!口胡。天上掉的馅饼果然含着砒霜。

  「后天王就会抵达王城,你这个獒奴也该干活了。而我烈·释迦闼修,身为王家黑骑队队正,是不可能在王身边放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奴隶的。」

  下巴被粗砺黝黑的手指狠狠钳住,被迫往上抬起,对上粗犷残佞的面容,对上那双直刺人心的残冷锐利的嗜杀眼眸。

  覆在脸上的细辫子被轻轻拨开,露出一张褪了红肿,没有脱皮的小脸。肌肤白嫩细腻好似上等奶酪,双颊蒙着一层淡淡的霞红。眉毛像天边的新月,又弯又黑。眼睛双而大,黑多白少,明亮有神,生动无比。鼻梁挺直秀气,不大不小的嘴唇只有上下两道优美的圆弧线,上唇微翘,两片略厚的粉红唇瓣像花瓣般柔嫩润泽,诱人舔吻。

  她的五官不如博巴贵女立体亮丽,也不如汉家贵女秀美清丽;她的言谈举止不如博巴贵女飒爽矜傲,也不如汉家贵女娴静优雅。她清秀灿烂,柔弱坚强,怯懦勇敢,狡猾胆小,既像是草原上盛开的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又像是草原中警惕无比的小老鼠,常常会在不经意间逗得人心情愉悦。她也是他二十六年见过的最有趣的活玩物,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起来,不怎么想她太快死在王的手中。

  「晚上我让侍奴送来掺了颜料的防晒油脂,该怎么用,你自己知道。」他捏着她的脸蛋,往右斜扯的嘴角散出几分狰狞,「另外,身为头獒的银猊的吃食是所有獒犬中最好的,你和它一个食盆里吃就不会饿得掉肉了。」

  听到前面送油脂的话,罗朱心里还有那么一星星感激,听到后面的话时,那份感激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是人,为毛要沦落到和畜牲吃一个盆子。而且这里的獒犬都是要吃人的,谁知道食盆里会不会出现人肉。

  「记住,你不是人,你是奴隶,是比银猊更低等的獒奴。」释迦闼修伸指滑过她的眉眼,「除了别让人看到你的真实肌肤,最好也尽量别让人看清你的眼睛。它们太会说话了,会让你的所有沉默功亏一篑。」手指将衣袍从她的右肩拉下,光滑白嫩的肩头上盘踞着一个核桃般大的黑色穆赤王家奴印。粗砺的指尖在奴印上轻轻抚摸,淡淡道,「我是王的亲卫队正,只要你拥有这个穆赤王家奴印,我就永远不会奸淫你。」

  是吗?罗朱怔怔地盯着他,紧绷的心悄悄送了些。

  「原本的名字叫……罗朱?」他拉起她的衣袍遮住奴印,随口问道。

  「是。」罗朱垂眸答道。

  「罗朱?」他口里玩味重复,放开她站起身,讥诮道,「卑贱的獒奴已不配拥有本名,从今后,你的名字是猪猡,一只伺候王家獒犬的小肥猪。」说完,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由衷的欢畅。

  罗朱低着头不置一言地保持沉默,但她放在身侧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微微发着抖。终于,在居室内的男人大笑着迈出屋门时,她抓起格桑卓玛遗落在矮榻上的木桶朝门口狠狠掷去,暴睁的双眼戾气十足。

  尼玛的才不是人!尼玛的全家才是猪猡!

  她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捶着矮榻,心里泪水长流,尼玛的为毛没胆子骂出口啊啊啊!

  第42章:獒奴的日子(一)

  骤然而来的风雪整整呼啸了一夜,阿里漫长寒冷的冬季毫无预警地正式来临了。

  第二天,雪停了,古格王城各个角落都铺上了厚厚的银白。明晃晃的太阳依旧高悬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却在狂烈的寒风中失去了最后一丝余温。

  城墙上的牛角长号再度吹响,浑厚悠长的号声在古格王城上空与无数只秃鹫一同飞翔盘旋。它宣告着大军征战普兰的胜利,也宣告着伟大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的凯旋。

  王城内几乎所有的古格民众都蜂涌出居室,停下手里的活计,不惧冰寒地虔诚地跪拜在王所要经过的道路两旁。前来古格王城贸易的各地商人们也都入乡随俗地和古格民众一起恭敬跪拜下来。

  托林寺的莲华法王白玛丹增带领众多僧人出寺亲自迎接古格王的回归。他头戴黑红法帽,身着赤黄厚绒袈裟,袒露出蜜褐色的右臂,脖颈和手腕上缠绕着凤眼菩提念珠,稳稳当当地盘坐在一头雪白的牦牛身上 ∮牛角上系着银铃和五彩丝带,背上披着织就了宝伞、金鱼、妙莲等八瑞相的五彩厚毡。行进的道路上铺满了五色幡旗,上面印着祈愿的祝福经文和超度的往生经文。着黄色和绛红色僧袍的僧人依照等级高低,一部分站在道路两旁,双手合十,垂眸不断地念诵着经文,为凯旋的王祈愿洗尘,为消亡在战争中的灵魂超度。一部分手持各相法器,随侍在法王身侧恭迎王驾。

  古格大军在进入古格王国的统治领域后,就分批回到各个邑城驻守。一万王城军也在各都护的带领下进驻到王城周边的军营驻守。最后跟随在古格王身后接受百姓顶礼叩拜和僧人诵经迎驾的只有一千王家近卫军。

  「恭迎王回城。」白玛丹增端坐牦牛背,双手结合十印对行到眼前的赞布卓顿颌首施礼。垂眸敛眼,法相温慈。

  「多谢法王恭迎。」赞布卓顿连忙从马上翻身而下,合十还礼。这时,一名着黄色厚绒袈裟的护法上师牵来一头同样批了八宝瑞相厚毡的白牦牛过来。他笑了笑,跃身骑上牦牛,与白玛丹吉往托林寺并行。

  征战前,王会到寺庙里举行祭祀,征战结束后,王同样要到寺庙中举行祭祀并斋沐三天。

  古格国地位最高的王和法王骑祥瑞白牦牛并肩而行,两旁和身后跟随的是上千悍厉威猛的兵将和潜修教法的尊贵僧侣,这是何等的威压与神圣?伏跪在地的民众们心里又敬又畏,更是虔诚得不敢动弹一丁点。

  「法王,今日呈献的祭品是普兰王室一族,不知您可满意?」赞布卓顿轻声笑道。

  白玛丹增微微点头,目光落在赞布卓顿斜挎前腰间的乌金长刀上。刀鞘浮雕的十六瓣乌金莲花中间嵌着的灰白色骷髅头如今略呈暗红,里面囚禁的怨魂才是最上等的祭品。

  「骷髅头已经变色,王的长刀该超度了。」他微笑道,唇边的笑若春风,若甘霖,隐隐散发出纯净圣洁的宝光,将从兵将们身上弥散出的阴霾凶煞和血腥戾气不声不响地驱散净化。

  「多谢法王。」赞布卓顿微眯眼睛,身上浓郁的腥厉血煞也在白玛丹增的一笑中淡了许多。

  「王,二十几天前,我在冥想中察觉有人在窥视长刀上的魂眼。」白玛丹增双手分摊在膝上结出禅定印,眸光半垂,风轻云淡地问道,「不知您是否曾遇上了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赞布卓顿蹙眉沉思片刻,最后无果地摇了摇头:「没有。」

  白玛丹增又是微微一笑,犹如风拂雪莲。双眸轻阖,声音飘渺空灵,若有似无:「能窥视到长刀魂眼的人很有趣。王如果找到,请将这个祭品完整无缺地送给我。」

  「好。」赞布卓顿淡漠应道,也轻阖了眸子不再言语。

  --。

  古格王赞布卓顿要在托林寺祭祀斋沐三天,罗朱和格桑卓玛却在他回城的当天就被释迦闼修送进了王宫。

  古格王的居住地同样分为夏宫和冬宫,夏宫是建在地面的宫殿,冬宫是在岩石之上凿成,属于洞穴般的建筑。据现代考察推断,冬宫是古格王室躲避阿里风雪的地方,也是王宫堡垒的心脏。几个宫区中间是廊道,虽为山体内部的洞穴,却很讲究地在该开窗的地方都开了洞。两边是十数米的悬崖绝壁,站在窗前可以远眺群山,俯视象泉河谷。而没有开窗口的宫室则显得黑暗无比,人如果进入,必须要点上酥油灯才能视物。

  古格王的宠物是两头自小养大的名叫大雪和小雪的雪豹,数千军獒的头獒银猊并不是真正的宠物。它本是深山中一只野生头獒,两年前被古格王在狩猎中捕获,后臣服效力军队。由于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异,所以很得古格王的宠爱,时常随王征战狩猎。平日里,王宫中随时都有十来头凶悍獒犬配合兵士守卫,这些獒犬全是银猊从深山中带出来的精锐野獒,经过了恶劣环境的严苛训练和淘汰,比军中人工驯养的獒犬凶残了不止十倍,也颇受古格王的喜爱。

  古格王无论出入何处,身边总会跟着两头雪豹宠物和数头獒犬,甚至连寝卧的居室也允许这些凶兽随意进驻蹲守。但这次在托林寺祭祀斋沐,却不能将雪豹和獒犬随身携带。

  罗朱和格桑卓玛的穴屋就安排在獒犬房。由于现任古格王对野生獒犬与众不同的喜好,因而獒犬房紧邻冬宫,朝南的石壁上难能可贵地开凿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窗口,距内室地面约一米六左右。靠着这点光线能勉强将大约二十平米的居室看清,铺在地面第一层的是厚厚的干枯软草,软草上面是厚实的牦牛皮 ∮牛皮上堆着一块块供獒犬盘踞休憩的黑色毡垫。獒犬房天天有宫奴负责打扫,獒犬的身体也天天有人清理,因而房内虽然充斥着兽的膻腥味,但还不至于让人闻得想吐。

  对于被安排在獒犬房居住,罗朱没有什么抱怨。屋脊高原的奴隶很多都没有专门的房屋居住,放马的就歇在马厩,放牛羊的就蹲守在牛羊棚中。她们是獒奴,自然该和獒犬待在一起。如果单看屋室,里面有草、有牛皮、有毡垫,四四方方一个大洞穴遮风避雨又挡雪保暖,还有一扇透气的窗口,这些条件对奴隶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奢侈了。而身为王的獒奴,居在王宫中,基于形象视觉问题,还有定时洗漱避免恶臭的福利。不过这一点让罗朱又是喜来又是忧,喜的是她不至于肮脏成街边乞丐,忧的是万一不小心暴露出原本肌肤就完蛋了。听释迦闼修的口气,似乎禽兽王嗜好凌虐肌肤白嫩的女人。想活命,就一定要注意遮掩。

  居住条件和洗漱问题总的说来尚属小事,最让她手脚发软的还是面对十几头狂冲过来的凶悍獒犬。银灰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虎斑色的,只只都有一米三四高,硕大的头,厚密的毛,剽悍身形筋骨强健,肌肉坚实。一双双三角吊眼凶残森冷,血盆大嘴中长满锋利的牙齿。獒犬中还夹着两头雄健的雪豹,看似优雅高贵,可爱如猫,金褐色的豹眼中却同样是森冷的凶残。

  释迦闼修临走前说什么来着?好像是每天都有宫奴被咬伤或咬死。从今天开始,打扫獒犬房,清理獒犬身体的任务就落在獒奴头上了。

  第43章:獒奴的日子(二)

  那是十几头犹带野性的吃人獒犬!那是两头动物界中出了名的冷酷杀手雪豹!那白森森的利齿比起刀剑来毫不逊色。一旦这群猛兽张牙舞爪地狂扑过来,她们脆软的身体必定会在眨眼间成为碎片。

  白马过隙的刹那,罗朱突然十分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社保制度和商业保险。算起来她干的也称得上是非死即残的高危工作,在现代如果买了保险,伤残后还能靠不菲的保险赔偿金勉强养活一辈子,而在这里伤残了就等于是直接跨进地狱大门,蒙主恩召。

  脚下一软,她和格桑卓玛虚脱地瘫坐在山顶平地上,死死盯着奔过来的猛兽大气也不敢出。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涌出额头,被寒风一吹,几乎凝结成冰。

  「嗷──」

  一声闷雷长嗥,领头的个头最大的银灰色獒犬突然在距离她们两米远的位置处刹住脚步。随后的十几头獒犬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倏地全部刹住奔跑的四肢。喉间狺狺,保持着上肢半伏,后肢微蹲,随时都能扑跃撕咬的姿势。

  两头雪豹没有刹住脚,而是悠闲地从獒犬中间踱出来,一左一右地站在银灰色头獒身边。

  三头畜牲冷冷地注视着罗朱和格桑卓玛,一动不动。像是在打量从哪儿下口更为合适,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层次的思考。

  罗朱和格桑卓玛相依相靠,瑟缩着任由三头畜牲打量,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不停地颤抖瑟缩。不远处杵着几个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宫奴。她们对这人与猛兽对峙的危险情况仿若已经见惯不惊,个个半垂了头,如雕像般静默地守着面前的巨大食盆,死水一样的双眼无光无华,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活着的生机。

  右手被格桑卓玛掐得越来越疼,罗朱不得不从令人颤栗尖叫的人畜对峙中率先挣脱出来。眼角的余光瞥到格桑卓玛骇恐到僵滞的面庞,心一片透凉,小妮子那副模样一瞧就是没办法指望同舟共济的。她微微叹息,做人要有责任感,既然是她拉着格桑卓玛当獒奴的,她就要对小妮子的性命负责到底。

  深深吸进一口冷风,似雪的冰寒灌进喉咙,将痉挛的胃部冻结,也将紧窒到要爆裂的心脏冻结。

  「银……银猊……你……你好……」她将视线凝在正对面的银灰色獒犬身上,努力露出一个温和讨好的笑容尝试与它进行良性沟通。这头刚从战场中下来的獒犬浑身都散发出嗜血的戾气,凶残的野性,气势比纳木阿村和努日笼沟里的它恐怖多了,也让她由衷地畏惧起来。

  银猊凶戾深邃的蓝色吊眼闪了闪,朝她一步步走过来。巨大的獒头凑到她脖颈左边嗅了嗅,又换到脖颈右边嗅了嗅。温热微腥的湿漉气息扑颈环绕,罗朱瞬间浑身僵直,笑容凝固,脑子里开始泛起茫茫白雾。她木然地看着獒犬伏低了身体从她的靴子开始嗅起,逐渐嗅过小腿、大腿、腿间、腰腹……嗅完了她全身每个地方后,又绕着她和格桑卓玛转了一个圈,在她和格桑卓玛的靴子上淅淅沥沥地撒了一泡尿,低嗥着侧身退开。

  接着上前的是两头雪豹,它们先在罗朱身上嗅个不停,然后又在格桑卓玛身上嗅闻,最后咧咧嘴,露出满口尖利的锐牙和一条长满倒钩的糙舌,在两人凝滞的眼神中也将一泡腥臊的尿洒在了她们的靴子上。

  「嗷──」等雪豹撒完尿,银猊扭头朝身后的十几头獒犬嗥了一声。

  十几头獒犬低沉哼应,然后十分有秩序地依次上前嗅闻罗朱和格桑卓玛,绕着她们撒尿。

  当最后一头獒犬撒完尿后,十几头獒犬和两头雪豹一起昂头朝天嘶吼。吼声中充满了诡谲的欢快和得意,再看向两个獒奴的獒眼和豹眼变得温和多了。

  无奈罗朱和格桑卓玛从头到脚已呈僵化状态,大脑空白冻结,完全看不见这一点。两头雪豹叼住她们的后衣领,将她们从地上分别拖到了一个食盆前。

  「嗷──嗷──」十几头獒犬对着食盆前的几个宫奴发出凶狠的嗥叫,龇牙咧嘴,扬爪刨地,一副跃跃欲咬的模样。

  几个宫奴面色惨白,「啊」的一声惨叫,吓得落荒而逃,转瞬就没了踪影,徒留空地上一群野兽和两个吓傻了的獒奴。

  银猊对罗朱嗥叫一声,罗朱木木地蹲坐在地上毫无反应。另一边的大雪对格桑卓玛也吼嗥一声,格桑卓玛眼珠子往上翻了翻,突然昏倒在地。

  「嗷──」银猊暴躁地嗥了一声,守在罗朱旁边的小雪咧咧兽嘴,伸出右前肢,一巴掌拍向她的后脑。

  砰──毫无防备的罗朱被雪豹强而有力的巴掌拍倒,脸庞与食盆里血淋淋的牦牛肉进行了最亲密的接触,而这一巴掌也将她吓飞到九霄云外的魂魄给拍了回来。

  她双手撑住石头凿成的食盆,慢慢抬起头,棕黑色的小脸糊上了生牦牛肉的血迹。将遮盖脸颊的几根细辫子摇头一甩,恼羞成怒地吼道,「尼玛的那个打……我……」声音在看到身边一头漂亮雪豹扬在空中的前爪时倏地微弱下去,嘴角僵硬地扯出个极度扭曲的笑容,「呵呵,随便打,不用客气,不用──啊──」

  谄媚的话还没说完,右手臂遽然传出压迫性的锐痛。她连忙瞧去,却见上臂被一张巨大的獒嘴含住,上下两排尖利的牙齿只需稍微用力,这条又脆又嫩的手臂就可以和躯干说再见了。

  释迦闼修的话再次浮出脑海:每天都有宫奴被咬伤或咬死。

  不要吧!她欲哭无泪,求救无门,瞥见晕倒在地上的格桑卓玛,心里顿时涌出无比艳羡。为毛她活了二十年就没被吓晕过呢?为毛她会吓得连嚎哭一声都难得好比上青天?

  「银……银猊,放……放开我……」她陪着笑,很没有骨气地谄媚道,「我……我好伺候你吃饭。」淡定,千万要淡定。她是獒奴,刚才被这群畜牲闻了又闻,撒了一泡又一泡尿,它们应该……应该已经将她圈定为所有物,不会再咬她了。拿起食盆中一块血淋淋的牦牛肉,她小心翼翼地递到银猊嘴边。万幸,食盆里没出现人的断臂断腿,也没出现人的五脏六腑。

  银猊放开她的手臂,没有张嘴接过牦牛肉,却诡异地从食盆中含出一块沾了血污的糌粑放到她曲跪的大腿上。

  「嗷──」它朝罗朱轻声低嗥,用嘴轻拱已冻成冰坨的糌粑。

  罗朱呆了呆,无意识地丢开生牛肉,拿起冰坨糌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是要让我吃它?」话一问完,她就想抽自个嘴巴。她面对的是畜牲!畜牲!不是人!不是人!

  然而不等她抽自己嘴巴,围在她身边的两头雪豹和一干獒犬忽地全部发出与银猊相似的轻低嗥叫,一双双兽眼灼灼发光地盯着她,还配合地点了点兽头。

  二十年来,从懂事起她就骄傲地宣称自己拥有太空金属的外壳,强力橡胶的内心,是踩得扁,但永远也打不死的超级小强。然而此时,她握住冰坨般坚硬的染血糌粑却觉得自己快要不堪负荷,不堪承受生命之重了。这些毛茸茸,散发着兽腥味的到底是畜牲还是妖怪啊?

  在十几双兽眼的强大压力下,僵硬地将糌粑送到嘴里。一咬,那坚硬冰冷的质地几乎将牙给咯坏。她不敢吐,也不敢扔,最终还是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冰冷的糌粑艰难吃下肚。

  当最后一点糌粑消失在她手中时,围观的双双兽眼都迸发出兴奋的亮光。银猊大嘴一张,一块带着獒犬特有腥黏涎液的糌粑吐在了她的手中。暖暖的,软软的,很容易就能吞进肚子里。如果她不怕得狂犬病,能对糌粑表面的獒犬涎液视而不见的话。

  什么时候这头妖孽獒犬发现了她吃冰坨糌粑极为无能的事实?捧着手里温软腥黏的糌粑,罗朱颤抖起来。吃?还是不吃?这是个关系到身体康泰,关乎到身家性命极端严重严肃的问题。

  「嗷──」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银猊朝她凶戾地嘶嗥一声,一口咬住她的小腿,利齿不慌不忙地逐步施压。紧跟着两头雪豹和其它獒犬也全都龇牙露出一副凶相,其中一头雪豹还将大嘴搁在了昏迷的格桑卓玛的脑袋上,金褐色豹眼森冷狠诈无比。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尼玛的这个世界难道不仅历史发生了更改,还变玄幻了?为毛一群低等畜牲会对她这个万物之灵长进行威胁?!偏偏她还是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弱势群体。

  罗朱用颤抖的手将湿答答的糌粑掰成几小块,闭上眼,把一块块糌粑合着屈辱和恐惧囫囵吞下。微微腥黏的气味让喉头一阵痉挛,胃抽搐得发痛。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努力不让咽下的食物反吐出来。

  她是獒奴,是獒奴,吃獒犬嘴里的食物很正常,很正常。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眼角却无法抑制地溢出两滴晶莹的泪花。

  第44章:獒奴的日子(三)

  守着她将食盆里的两块糌粑吃完后,一群野兽心满意足地走到各自的食盆里大口咬嚼起来。

  吃了一块咯牙的冰冷糌粑,吃了一块沾满獒犬涎液的温软糌粑。在她强大意志的打压下,喉管的恶心痉挛总算是偃旗息鼓了,胃部的抽搐也宣告结束,只是胃里很不舒服,像是揣了无数条蠕动的寄生虫,千百万活跃的狂犬病细菌,冰凉中带着恐怖的骚乱。

  她的胃部会不会在不久后就开始腐烂?腐液会不会流淌到五脏六腑,将整个身体从里到外蚀成千疮百孔?或是在某一天,她会不会突然怕光怕风恐水,像疯狗一样张嘴乱咬?

  尼玛的穿越真的是坑爹的活计,风险性太高了,她的运气又太衰了。如果穿越前她是在西安武则天陵墓旁竖的无字碑边转悠,估计就能回溯到大周盛世。穿在则天大帝执政的中原,不说当个上官婉儿第二,至少也不会沦落成獒犬的奴隶。难道说她的穿越命运之所以会如此悲催是因为她体内含有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统,所以穿越地点冥冥中自有定数?

  网络小说里十个穿越至少有九个都是魂穿,剩下一个身穿的十之八九都会穿到人以稀为贵的兽人社会中。以前看文时她觉得反正都是穿,魂穿身穿穿到哪儿没啥太大差别。经过大半年的亲身实践后,她才恍然醒悟这之间的差别由多么多么的巨大。

  首先说身穿地点的巨大差别,穿在兽人社会,不管性别是男是女,只要她是个纯种人类,那她就是兽人手里的宝。而穿在人类社会,尤其是这种由奴隶制向农奴制过度的古代社会,她就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

  其次再来谈魂穿和身穿的巨大差别:魂穿,她可能会重新拥有家庭和亲人;身穿,从头至尾都是光杆司令一个。

  魂穿,她可能从婴儿或孩童重新成长,奋发努力地开辟第二人生;身穿,人已经定型,不可能再活到老学到老地培养第二能力,基本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命。

  魂穿,她可以在皇后妃嫔、和亲公主、豪门贵女、有钱小姐、武林侠女、小家碧玉、家庭主妇、青楼名妓、丫鬟通房、懦弱小妾、傻子弃妇、悲惨军妓、低贱女奴等等或高或低的身份中碰个运气,撞个前程;身穿,她是异时空的黑户人口,没有丝毫选择身份的余地,再一个倒霉就成了被烙印的獒奴。

  魂穿,她可能有空间、有人脉、有金钱、有田地、有山林,发家致富,翻身做主;身穿,她就是个一穷二白,隶属最底层的赤贫阶级。

  魂穿,她可能貌美如花,倾城倾国,红颜祸水,就算穿成肥猪也还有瘦成美女的希望;身穿,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嘴巴还是那个嘴巴,身材还是那个身材,想依靠美色改变命运几乎无望。

  综合比较,魂穿实在比身穿优越了不知N个等级。难怪魂穿虽然会让人死一次,可能变形又变性,但它依然是穿越的主流,穿越的王道。

  尼玛的是哪个白痴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把他拎到这里来试试。一无强权,二无本事,三无美貌,一把刀随时都能把人宰了,还掌控个鬼的命运。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混个风起云涌,名垂青史。只想找个男人,找个美丽的好地方过点温馨的小日子,这愿望多平凡,多种田,但偏偏那老天就是见不得她。不幸从自由人沦为低贱的女奴,奢望逃亡,结果杀头獒犬就跟拼了老命似的;不想配种,就得掩盖唯一的白嫩外貌优势。要活着,只有不断向禽兽恶势力屈服,坚决不把自己当人看,忍受各种痛苦凌辱和恐惧。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来掌控命运?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完成由奴隶到将军的质的飞跃?

  罗朱抿抿唇,心里重重叹息一声,狠狠挥开在脑子里不停打转的胡思乱想。将昏迷在一旁的格桑卓玛努力拖到身边,让她的上半身搁在大腿上。缓缓抚着她惨白的脸,呆怔怔地看着在眼前就餐的野兽。

  头獒银猊和两头雪豹独自吃一个食盆,其它的獒犬是三头一个食盆。斗大的食盆里面全是血淋淋的生肉,以雪豹和头獒食盆内的肉质最肥美。糌粑只出现在了银猊的食盆里,估计是专门为她和格桑卓玛两个獒奴准备的。也对,作为低贱卑微的獒奴,连居住的屋室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专门的食碗?当然是和獒犬一个食盆里吃。

  释迦闼修当初说的并不是侮辱话语,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也没有说错,银猊的吃食确实是最好的,她要是每顿都能偷两块肉吃,蛋白质绝对能跟上身体需求。但是的但是,古格人习惯吃生肉,吃半生不熟的肉,她不习惯啊!上个西餐厅,牛排都要全熟的。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伸手将刚才落在地上的那块牦牛肉擦干净放进了袍囊里。日本人吃生鱼片,西方老外吃带血丝的半熟牛排,古格人吃生肉,个个都能牙口倍儿好,身体倍儿棒,她……也能。不想营养不良,不习惯也要拚命变成习惯。学着古格人把生肉风干风干再吃,生腥味就能淡去不少。瞅瞅格桑卓玛,看看正咬嚼得欢腾的银猊,悄悄将右手往食盆里伸。

  刚摸到一块肉,整个手掌就落进了一张獒嘴中。尖利带血的牙齿在她手背上轻轻磨动,凶残深邃的毒辣蓝光从下往上翻看她,一声紧接一声的闷沈低嗥在喉间打转。

  獒犬比一般的犬只更加护食,没调教好的獒犬,哪怕是从小喂养的,也能凶性大发地撕咬主人,吃主人的恶行事例在现代社会不是没有。更何况面前的还是头吃人吃惯了的野生头獒,恐怕迄今为止也没哪个生物敢在它就餐尚未结束前口中夺食的。据她观察,旁边的两头雪豹虽然是动物界出了名的冷酷猛兽杀手,但可能因为是由人类自小驯养的,凶悍野性不足,所以在面对这头银灰野生头獒时竟会忍让畏惧三分。

  被叼在獒牙中的右手瞬间僵化成石头。罗朱骇恐到了极点,恨不得抽自个一巴掌,她是胡思乱想昏了头才会傻里吧唧地把手伸进獒犬食盆中。

  「饿……我怕饿……」

  千钧一发之际,她结结巴巴地哑声开口。用左手拍拍格桑卓玛的脸,又拍拍自己的肚子,将无限希望寄托在这头獒犬的妖孽智力上。

  历史是变轨的,世界是玄幻的。这头名叫银猊的獒犬三角吊眼中出现了一抹可以称之为思考的神色,须臾,慢慢收起目中的野性凶光,放开她的手,继续咬嚼起牦牛肉来。

  这……这是允许了她拿它食物吧?罗朱咬着唇,鼓起勇气,右手捏着牦牛肉在獒嘴边试探地晃了晃。獒犬没理她,也没咬她,这才放心地将手缩了回来。

  将牦牛肉揣进袍囊的同时,她也呼出一口憋了老久的浊气,这才注意到身体从里到外全部冷湿了一层。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昏暗下来,阴霾的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寒风吹过,夹杂着细小的雪沫,割得脸生疼,冻得四肢发木。

  静静地守着一群野兽吃完饭,大约七八头獒犬在兵士的带领下巡视王宫各处去了。两头雪豹去了古格王的寝宫,作为宠物,它们休憩的地方就盘踞在王卧寝的矮榻边,可算是荣宠至极。

  银猊是头獒,平常拥有不值勤的特权。罗朱背着格桑卓玛,亦步亦趋地跟着它和另外八头獒犬回到了獒犬房。

  外面光线不强,导致獒犬房内十分昏黑。八头獒犬选了临门的位置躺卧休息。她先将格桑卓玛放在獒犬房背风的角落,抽出牛皮垫下的干草盖在她身上,又把一块块毡垫叠在她身上。还好是冬季,獒犬处在长毛而不是脱毛的时候,不然要不了一天,她俩就会成为浑身沾满犬毛的毛人。接着把藏在袍囊里的两块牦牛肉掏出,搁在窗口上晾着。做完这一切后,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只觉从身到心都无比的疲累。

  抬起眼,她看到一直静立在旁边观察她的银猊,扯动嘴角笑了笑。獒奴,她是这头獒犬选定的伺候它的奴隶。这坑爹的世道真他妈疯狂颠倒,人居然会成为畜牲的奴隶,她以前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

  闭上眼,身子放平躺在牛皮上。其实她浑身都冷得彻骨,是睡不着的,只是无力再睁眼面对可悲可怕的现实。她需要的是养精蓄锐,争取能在明天一早以更加彪悍的小强意志迎接黑暗悲惨的獒奴生活。

  湿漉漉的带着些腥气的温热气息喷在她脸上,偶尔滴溅下一串热热的微腥黏液。一条粗砺的热舌在她脸上轻轻舔动,将沾染在上面的牦牛血迹一一舔走。

  很多动物在表示亲暱时会用舌头去舔舐对方,狗这种动物尤其嗜好口水洗脸。但为毛她感受到的不是讨好的亲暱,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宠爱?仿佛……仿佛她是它养的宠物?!联想到今天一群野兽的系列表现,罗朱的眼睛在黑暗中蓦地睁大。

  据说,哺乳类动物的智力大大高于其它类动物。

  据说,最聪明的狗经过训练,很有可能达到5岁孩子的智力水平。

  据说,某家养的狗在经过无数调教后,居然能发出类似「妈妈」的狗叫声。

  人类能饲养动物宠物,动物为毛不可以饲养人类宠物?人猿泰山是咋来的?狼孩、猪孩、熊孩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野生孩子是咋来的?真的都只是动物的母性在作怪吗?

  在毛茸茸的带着淡淡血腥的雄健兽躯紧紧贴靠过来时,在冰冷的手脚情不自禁地不怕死不怕残地英勇无畏地往厚密毛发里寻求温暖时,罗朱默默流泪了。她觉得自己似乎沦落到了一个比獒奴更悲剧更凄惨的境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对格桑卓玛说出这个荒谬的猜想。

  扭头看向身边昏睡得一无所知的幸福少女,心里默默道歉:卓玛,算我对不起你。

  第45章:獒奴的日子(四)

  罗朱张开眼睛,正巧看见格桑卓玛坐在身旁啃糌粑。

  看见她醒了,格桑卓玛连忙三两口将手里的糌粑吃完,对她露出纯净而惊喜的笑容:「罗朱阿姐,早上好。」清脆的声音好似银铃,美丽的黑红色面庞洁净明媚,像是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早上好,卓玛。」罗朱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眼睛,下意识地回道。鼻尖嗅闻到一股温暖的兽腥味儿,这才发现银灰色兽毛几乎盖住了她的半边身子,腰间还搭了只健壮的毛茸兽爪。头颈处是温热湿漉的气息,夹带了淡淡的膻腥和血气。

  「嗷──」耳边响起低柔浑厚的闷嗥,她心里一颤,神智瞬间清醒许多。一偏头便看见躺卧在身侧,几乎将自己圈禁的银猊的大脑袋。

  「早……早上好,银猊。」她赶忙拉开个笑容,伸手在它下巴处挠动。不管是伺候獒犬的獒奴也好,是獒犬圈养的人形宠物也好,目前她所能抱到的最大粗腿就是这头獒犬。即使再怎么恐惧再觉得屈辱,也还是要学会讨好它。手指谄媚地抠挠着,心里不胜唏嘘。她最早打算的是抱只家养奶羊过冬,后来接受了扎西朗措,便改弦易辙地决定抱男人过冬。可世事难料,计划没有变化快,她现在是抱着头獒犬过冬。综合比较三个不同种类的恒温暖炉,男人牌最好,奶羊牌其次,獒犬牌最糟。除去凶猛野兽味不太好闻,危险性还特别大。一个霉催,碰上獒犬半夜肚子饿了,这脑袋指不定就会哢嚓一声被咬掉一半。她以后……还要不要獒口夺食呢?突然间,罗朱生出了几许忐忑不安的忧虑。

  银猊喉间发出极低的愉悦哼哼声,轻轻仰抬下巴,享受地半阖起深邃沉静的凶冷三角吊眼。

  罗朱一边给它挠着,一边坐起身,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身子,抬头四下张望。獒房里亮堂了不少,房内除了银猊,再无一头獒犬。没想到抱着头毛茸茸的獒犬牌高危大暖炉,她居然也能一觉到天亮!?对了,奴隶不是该起得比鸡早吗?咋天亮了都没人抽她上工?她疑惑地看向格桑卓玛,问道:「卓玛,监管奴隶的王宫管事没来吗?」

  「罗朱阿姐,王宫管事很早就来过一趟。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所有活计全做完了。」格桑卓玛笑道。

  罗朱微愣,继而红了脸,摸着鼻子讪讪道:「对不起,卓玛。我睡沉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罗朱阿姐说什么话呢。难道我就只能接受你的照顾,不能照顾你吗?」格桑卓玛状似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尾角上挑的长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和浓浓的温情。

  罗朱嘿嘿笑了笑,抠抠头,半垂下头,有些无措地胡乱整理着睡得散乱的细辫子。

  这副模样看得格桑卓玛更是忍俊不禁,别别扭扭的罗朱阿姐真是可爱极了,难怪朗措阿兄会爱上她。只可惜……嘴角轻抿,明亮的眸光微微黯淡下来。

  从昨天傍晚就昏睡的她醒得很早。昏蒙中,她看到身边被獒犬禁锢,陷入熟睡中的罗朱阿姐的朦胧身影,眼泪抑制不住地直往下落。是她没用,竟然在十几头野兽的包围嗥叫中吓晕过去,独留罗朱阿姐一个人面对恐怖的野兽群。罗朱阿姐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异乡弱女人,却要在极端的恐惧中照顾她,把她搬到獒房内安睡。她前辈子一定是个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今生才会遇到罗朱阿姐。

  抹泪中,两道深邃阴冷的目光忽然射了过来,她吓得浑身哆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着一堆覆盖在身上的毡垫和干草蜷缩到了角落里。

  「嗷──」沉闷的低嗥在头獒银猊的喉间转悠,躺卧的八头獒犬都站起身,甩甩厚密的毛发,低嗥应和。

  轻微的脚步声自獒房外响起,一个身着王宫侍从服饰的粗壮男人提着一盏安了防风罩的酥油灯出现在门口,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根牛筋鞭子。

  看到杵在门口的八头高猛强健,凶戾盯着他的獒犬时,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鞭子在手里抓握地紧紧的,怎么也不敢挥出去。王喜爱的这些獒犬全是野性未脱的深山獒犬,鞭子固然可以教训偷懒的奴隶,但挥鞭的举动如果让獒犬误以为是在对它们进行攻击,那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思及那些惨死在獒犬爪牙下的宫侍和宫奴,更是不寒而栗。本来要大声呵斥的声音降低许多,冲缩在墙角的格桑卓玛细声嚷道:「獒奴,还不快起来清扫獒房,清理獒犬身体,伺候它们吃食。」说完将灯搁在门口,撒腿溜得比兔子还快。

  藉着昏黄的灯光,格桑卓玛清楚地看见一头雄健的银灰色獒犬以绝对霸道的姿态圈围着罗朱阿姐,罗朱阿姐的双手双脚竟然不怕死地伸进了獒犬厚密的银灰毛发中,威武中凸显凶残的硕大獒头轻轻搁在了罗朱阿姐头边。震撼过后,这不可思议的人獒相依相偎的姿势奇异地把她心中强烈的恐惧弱化了不少。

  她鼓足勇气对上那双蓝色獒眼,凶戾阴冷的兽性目光中充满了警告和命令,似乎……似乎叫她起来去……做事?!

  难道真像罗朱阿姐说的,这……这头叫银猊的头獒成精怪了?!她咋舌不已,又见一头黑背红腿棕色四眼的獒犬和一头虎斑色的獒犬踱步过来,翘起的菊尾微微下垂,低头对命令她的银猊轻轻哼了两声。

  就见银猊收回了命令她的目光,以极为轻巧的动作和力道站起身向她踱来。而那头铁包金的四眼獒犬和虎斑獒犬则代替了它的位置,一左一右躺卧在罗朱阿姐身边,确保温暖如初。

  格桑卓玛呆傻了。直到自己在银猊的监督下,完成了獒房清扫任务,为十几头獒犬依次清理过身体,伺候它们吃食完毕后,她仍然觉得自己犹如身处梦中。

  啃着手里又硬又冷的糌粑,间或喝上一口雪水,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小时候阿祖给她讲的故事。獒犬的祖先是从天上降落凡间的,它凶悍雄壮,威武好似王者,能与狼豹搏斗,千百年来一直是博巴人的守护神。被捉的这些日子里,她所看到的效力古格王军队的獒犬比起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只狗都要凶残悍猛,淫虐恐怖,它们和秃鹫一样常常以人的尸体为食,令人望而生畏,也与阿祖所说的守护神相差太远。烈队正大人说守卫王宫的十几头獒犬全是深山里出来的野生獒,都没经过渡魂,野性十足,每一头都是比狼还要可怕的野兽,经常有宫奴和宫侍被它们咬伤咬死。在这些凶残野兽的爪牙下,她和罗朱阿姐不但平安地存活到现在,还被它们圈定为所有物,简直是得了神佛保佑的神迹。

  清理獒犬身体和伺候它们吃食时,不可避免地在山顶雪地里走了一圈,被积雪浸染过的靴子仍残留了野兽尿味。可她不敢脱下靴子用力洗刷,就怕没了这味儿后,会被这群野兽视为敌人撕成碎片吃掉。

  獒犬们吃完后,除了银猊,十几头獒犬全部跟着兵士巡视守卫王宫去了。在银猊的示意下,她壮着胆子拿了它食盆里的两块糌粑,还有两块肉质最好的生牦牛肉,然后回了獒房守在罗朱阿姐身旁,边吃边等她醒来。而吃饱喝足的银猊则驱赶了四眼獒和虎斑獒,重新将罗朱阿姐圈禁在身侧。

  又冷又硬的糌粑很咯牙,不过没有掺杂一丁点麦麸。只要在嘴里先温软了,吃起来并不难受。刚要吃完,罗朱阿姐就醒了。

  「罗朱阿姐,肚子饿了么?」耐心地等罗朱整理好发辫后,她迅速收起忧伤,拿出温在胸口的糌粑递了出去。

  「你吃。昨天傍晚我可是把你的那块糌粑全吃进了肚子里。」罗朱将糌粑推回去。

  「不,这是属于罗朱阿姐的,该罗朱阿姐吃。」格桑卓玛绕开罗朱的手,坚决地将糌粑又递到她面前,认真道,「昨天我昏睡过去,本来就不需要吃糌粑。」

  罗朱这次没有推开格桑卓玛的手,站起身走到小窗口处。一尺来宽的窗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晾在上面的两块生牦牛肉不见了踪影。低头看,窗台下靠墙根儿的地方摆着四块牦牛肉。其中两块血淋淋的,样子很是新鲜。

  看来昨晚雪风太大,将牦牛肉吹进了獒房,早上又被清扫獒房的格桑卓玛拾到,这才将它们摆在了窗台下方。不过另外两块牦牛肉……她拿起一块新鲜的牦牛肉扭过头对格桑卓玛挑了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肉块:「哪儿来的?」

  「是……是它让我从食盆里拿的。」格桑卓玛指了指假寐的银猊。虽然知道这头貌似成了精怪的獒犬不会轻易撕咬她们,但她心里仍然十分畏惧。

  罗朱抬眼看了看银猊,心中暗忖:银猊既然能主动匀出食物,就应该……不会在半夜因饿肚子咬她吧?她以后是不是可以继续獒口夺食?重新换拿了两块被雪风吹过的牦牛肉走回格桑卓玛身边,递给她一块。

  「我们一人一块糌粑,一块牛肉。」她从格桑卓玛手里接过犹带了少女体温的糌粑,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嗯。」格桑卓玛笑盈盈地接过牦牛肉,正要下嘴,蓦地又顿住,举起手里的肉块,为难地蹙起眉,指着肉块表面一层牛毛皮,强笑道,「罗朱阿姐,我不怕吃生肉。不过,这……这层皮毛我确实吃不下肚,怎么办?」

  罗朱看看格桑卓玛手里皮毛肉一体的牦牛肉,又看看自己手里皮毛肉一体的牦牛肉,再看看不知何时灼灼盯着她的那双蓝色三角吊眼。挣扎了又挣扎,踟蹰了又踟蹰,最终长叹一声,如丧考妣地将手里的牦牛肉递到了银猊的嘴巴边,拉拉肉块上的皮毛,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银……银猊,麻烦你撕下皮毛。」

  银猊的獒鼻上堆出几道皱纹,上唇拉开,露出锋利森白的利齿,蓝色三角吊眼似乎溢出了几缕戏谑的嘲讽笑意。它伸爪按住肉块,锋利的牙齿叼住肉皮边缘一扯,一大块冻硬的毛皮便被轻易撕掉,露出收了水分的红色肉质。

  妖化了,玄幻了,这头天才獒犬的智力绝对不止五岁孩童的水平。

  罗朱感慨地抽抽眼角,拍拍看得接近痴傻的格桑卓玛,十分内疚道:「卓玛,呃,其实獒奴吃点獒犬的涎液也……很正常。」尼玛的禽兽王为毛要收缴她的瑞士刀啊!还有,这只吹晾了一晚上的牛肉内部依旧很血淋啊!到底要怎么咬嚼?怎么才能吞下肚啊?她心里悲愤纠结痛苦成乱麻,朝天咆哮祈祷:老天爷,劳烦您老保佑小女子拥有一个强大的能对抗寄生虫和狂犬病毒的变态身体吧!

  正常吗?这头能正确理解人的意思,时不时就目露嘲讽笑意的獒犬真的正常吗?

  格桑卓玛木愣愣地将自己手中的肉块递到了银猊嘴边,再一次见证了眼前这头银灰色獒犬的妖孽。

  第46章:獒奴的日子(五)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罗朱和格桑卓玛最终还是没能吃下只晾晒了一个晚上的生牛肉。无奈地将四块牛肉放在獒房迎风的位置后,便在银猊的威慑下,半饥不饱地跟在它屁股后面出獒房四处转悠去了,这种行为美其名曰为──遛狗。

  于是,古格宫的许多侍卫和宫侍宫奴见到了一道奇特而罕见的风景线。走在前面近一米五个头的银灰獒犬厚密颈发竖张如雄狮,昂首挺胸,剽悍凶猛,踱步威严仿若王者。分左右走在后面的两个獒奴躬身垂头,亦步亦趋,走得分外小心谨慎,身量较矮的那个獒奴在行动间甚至含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谄媚讨好。

  尼玛的这哪儿是人在遛狗,分明就是狗腿子随侍狗大王!罗朱半垂着头,边行边磨牙霍霍,在默数了一万只草泥马后,胸口翻腾起伏的情绪才逐渐归于平静。

  古格王宫的冬宫名为宫殿,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穹隆顶山腹窑洞,多数只有1.8米左右高,与现代看到的遗址高度相差无几。廊道两壁挂着一盏盏琉璃莲花金盏酥油长明灯,绘着一幅幅生动鲜艳的勾金涂银的壁画,光影交错间洋溢出一种奢贵神秘的气息。每隔数十步就站着一个身背弩弓,腰挎长刀,手持长矛,褐色盖皮袍外罩千叶牛皮甲盔的宫廷侍卫。个个身躯挺拔矫健,面容英武肃穆,那一动不动的军姿犹如钢铁铸就。严峻冷锐的眼神在扫过从面前经过的一獒两奴时,微微一顿,便视若无睹了。

  是她们太不具备杀伤力和威胁性,还是银猊太具有威慑力和特权?她要真是个暗杀者,这些不作为的侍卫就是疏忽职守,都该当场砍头的。跟在银猊身后的罗朱颇有些郁闷地用眼角余光偷窥着这些雕塑般古老的高原宫廷侍卫,内心腹诽不断。

  银猊停在了一处约有2.5米左右高的窑洞前,这个寝宫门口外挂着的不是酥油长明灯,琉璃莲花金盏上一个莲蓬如灯芯般凸起,莲心是五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洞门两侧站立了四个英武不凡的剽悍侍卫,看见她们来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银猊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底下往寝宫踱入,态度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进入了千百次。

  咦?这个洞窟的位置……是古格王的寝宫,不过高度和现代遗址有了变化。也是,禽兽古格王海拔绝对超过两米,怎么可能住个两米以下的洞窟。在现代参观时,王居住的洞窟最透气、透光,看到的风景也最好,可以俯瞰整个象泉河谷。如今历史发生了变轨,王的居室高度出现了变化,不知道里面的格局和大小有没有变化?屋内又会是怎样一番奢华的陈设?现代所有的窑洞可都是空无一物的。

  眼前的寝宫门虽是敞开的,但距寝门一米多远挂着一副厚重的羊绒织锦帘,将居室内遮掩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从外面窥到里面的一丝一毫。罗朱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好奇,拉着格桑卓玛抬脚便要跟着银猊进去。

  「砰!」,一记冰冷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两个侍卫手中的锋利长矛眨眼交叉在她们面前,阻隔了去路。

  「退下!」其中一个侍卫毫无感情地对她们冷声呵斥道,「卑贱獒奴擅入王的寝宫,砍双腿。」

  「哧啦──」,话音未落,另外两个侍卫已踏前一步,将斜挎前腰的长刀抽出了三分之一。

  柔和的夜明珠光中,尖锐的矛头和小半截刀身闪烁着乍长乍短的寒光,浓烈的杀气在一瞬间朝她二人张牙舞爪地迎面扑去。

  「啊──」

  她俩被陡来的变故吓得破声惊叫,不由自主地急速倒退两步,膝盖一软,竟狼狈地跌扑在了地上。

  侍卫大哥,我……我真不是有意腹诽你们疏忽职守的。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都是禽兽王最优秀的禽兽侍卫!我我……我认错我忏悔还不行吗?那啥禽兽王的寝宫,我们不进!我们不进!罗朱紧紧抓着颤抖不停的格桑卓玛,嘴唇哆哆嗦嗦地无言开合。

  刚刚踏进寝宫的银猊闻声顿住脚步,转身踱回罗朱身边。伸出湿热的粗糙长舌在她脸上舔了两下,用雄健的身躯挡在她面前,蓝色三角吊眼中布满阴冷凶残,森然地盯着几个侍卫。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闷雷狺嗥后,咧嘴露出锋利无比的獒牙,前肢低伏下来,银灰背毛和菊尾如钢针般倒立起来。

  四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目中极快地掠过一抹诧异,然后迅速收起长矛,推刀入鞘,退回原地保持着刚才的站岗姿势。

  不要说侍卫诧异,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罗朱和格桑卓玛也很诧异。不过转念一想,罗朱就释然了。在人的眼中,她们是卑贱獒奴,但在银猊眼中,她们是它圈养的宠物。自家宠物被欺负了,做主子的哪儿有不护短的道理?

  啊啊啊,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啊!被狗当宠物养不说,还得靠狗来护短!这到底是啥疯狂的世道!?罗朱好想换个没人的地方抓狂咆哮。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虽然有银猊这只野生头獒罩她,但在四个手持凶器的宫廷侍卫的虎视眈眈下,她还是全身发软,根本没勇气抬眼与杀气酷厉的他们对峙,更没勇气把狗仗人势变成人仗狗势,不要命地硬闯禽兽王的寝宫。

  吸气再吸气,她勉强压下恐惧,忍下所有羞愤和不甘,与格桑卓玛相扶着站起身。也不敢摸已经炸毛,蓄势待发的獒犬,只能故作委屈地在银猊身后嗫嚅道:「银……银猊,我……我饿了……」在银猊转过头时,又僵硬地拍了拍肚子。

  银猊偏头看了她两眼,又掉转头看了看四个侍卫,如此反复三次,阴冷凶残的三角吊眼中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挣扎?挣扎!!老天,来道雷劈了她吧!一头畜牲而已,真的不用这么妖孽。要知道身为主子的畜牲智力越妖孽,她这个被当成宠物圈养的人就会越加丧失人的尊严。罗朱眼角狂抽了好几下,满脸落下绝望的黑线,竭力压抑住撞墙的冲动。

  「吼──吼──」

  从古格王的寝宫内传出两声兽吼,厚重的羊绒织锦帘轻微一动,两头美丽优雅的雪豹相继迈了出来,正是禽兽王心爱的宠物大雪小雪。它们略显兴奋地迎向银猊,发出的低沉兽嗥似乎是在打招呼。

  银猊盯视侍卫的目光淡淡扫向两头雪豹,随意摇了摇尾巴,不太热情地做了简单的回应。

  「银……银猊,我……我也饿了。」格桑卓玛对上又掉头看向她们的银猊,咬咬牙,顶着四个侍卫冷峻悍厉的杀人目光,学着罗朱拍拍肚子,声若蚊蝇。

  两头雪豹疑惑地瞅了瞅四个侍卫,又瞅了瞅银猊,突然一头向罗朱走去,一头向格桑卓玛走去。美丽又可怕的豹头在她们腿边友好地蹭着,像是两只无比可爱乖顺的猫咪,不时张开嘴巴,用锋利的牙齿含住整只小腿磨动。即使隔着塞了粗绒棉的皮夹裤,仍能清楚地感受到猛兽尖牙的凶险。

  玄幻了,玄幻了,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她能说这两头豹子是在为四个侍卫大哥解围吗?

  罗朱与格桑卓玛四只手相扶相握,面上血色全无。额际流下一颗颗冷汗,身体僵化成石头、她们胆颤心惊地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就怕两头雪豹心情一个不爽朝腿上张开血盆大口,四道祈求的目光更是毫无人类气节地投向了银猊。

  银猊冷眼看着两头雪豹似是亲暱又似是威胁的动作,喉间轻哼一声,终于放弃了与侍卫的较劲,抬腿往一个岔道走去了。

  罗朱跟着迈脚,却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膝盖软得无力支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连带着也将还处在僵化状态的格桑卓玛拖拽倒地。

  不知道是被侍卫的杀气吓的,还是被两头雪豹的利牙吓的,或是被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是畜牲宠物这一事实打击到的。总之,她的后背密密出了一层冷汗,额头鼻尖也全是汗珠,四肢像虚脱了一般,极度地无力。

  两头雪豹的豹眼灼亮生辉,不等两个獒奴爬起来,豹口一张,异常干脆俐落地叼住罗朱和格桑卓玛的后领,拖着她们尾随银猊而去。

  被豹子叼着在狭窄的山腹甬道中拖行真算不上是件享受的事。一路上磕磕绊绊,不时发出砰砰砰的碰撞声,引来沿途侍卫、宫侍和宫奴们如同观赏珍奇动物的惊诧目光。而羞愧愤懑与屈辱悲怆之类的情感对此刻的罗朱来说已属神马浮云,半道上终于从恐惧后遗症中缓过劲来的她脑子里唯剩一个想法:冬天是个好季节,穿得多,不容易擦伤。

  第47章:再遇阿兰尼玛

  七弯八拐之后,一头獒犬、两头雪豹叼着两个獒奴神奇地来到了古格王朝的王家厨房。

  王家厨房坐落在半腰平台,由三间相通相连的平顶土石屋建成。石屋一半在山中,一半延伸平台,总面积大约一百来平米。平台内外筑有三道围墙,临山体的右边有一个高高的碉楼,墙上和碉楼俱建垛口、暗孔等防御设施,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王家侍卫在墙上来回巡逻。

  古格王虽然没有回宫,但尚有几个地位较低的侍妃居在冬宫,因此王家厨房的炉灶也日日升起了炊烟。

  当银猊踏进厨房,发出一声低沉凶戾,如同闷雷滚过的嗥叫时,厨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吓软了脚。

  两头雪豹落后一步踱进,将嘴里叼着的东西随意丢在光滑的石板地上,信步走到摆着热气腾腾饭食的长条矮桌前优雅俯卧,两双金褐色的豹眼冷漠地盯着试图往角落里蜷挤躲避的宫侍和宫奴。

  在古格王宫中,雪豹和獒犬是王的心头所爱,它们可以随性向人攻击,即使将人咬残咬死拆吃入腹,也不会受到丝毫惩罚。面对这些肆意游荡在王宫内的凶残野兽,除了执矛挎刀的兵士们不太畏惧外,寻常的宫侍宫奴没有一个不是心惊胆颤,恐惧瑟缩的。此刻全都缩身低头,拚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不幸被某头野兽盯上下嘴啮咬。

  银猊阴冷轻蔑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惊恐胆怯的人类,似是对他们的臣服畏惧感到十分满意。它走到还坐在地上的罗朱面前,伸出长舌在她的鼻尖上舔了一下,喉间低低哼鸣一声,扭头示意她去拿雪豹看守的食物。

  罗朱和格桑卓玛面面相觑,默然片刻后,彼此达成共识。差不多同时朝长条矮桌爬过去,对热香四溢的食物伸出了手。

  她们不怕被人鄙夷地啐骂人仗狗势,不怕被人视作畜牲一般轻贱,她们只明确地知道一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所有的希望只属于能够活下去的人。

  罗朱拿了一个土豆馍和一碗酥油奶茶。土豆馍是把土豆煮熟去皮,与面粉混合在一起,然后用拌好调料炒熟的碎肉像包汤圆一样包起来,再放在面屑里滚一下,最后放进酥油里炸。如果不嫌油腻的话,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尤其是久违的肉味让人差点连舌头都要一块儿吞下肚了。再配上香浓的酥油奶茶,竟让她恍然生出淡淡的幸福感。

  一个夹肉的油炸土豆馍,一杯带着膻腥味的酥油奶茶,居然就有了幸福的感觉!?如果换做平时,这简直是无法想像无法置信的。究竟在什么时候她的幸福感降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是被烙上奴印,成为奴隶的那一刻?还是丧失尊严,与獒犬同食同住的那一刻?眼睛突地发涩发涨,喉头莫名有些痉挛哽咽,她连忙仰头喝下一大口酥油茶,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液体强行倒流回去。抽抽鼻子,狠心撇开那些徒劳无益的多愁善感,一边细细咬着土豆馍,一边从垂落的细辫子缝隙中不露声色地打量起这个在现代早就堙灭于历史洪流中的王家厨房。

  厨房内炉灶、篝火架、锅碗瓢盆、各类食材调料等相关物什一应俱全。所摆放的器皿不但有来自中原的青花瓷器,还有极具尼泊尔、波斯等外国风情的盛器。从吐蕃王朝时期,屋脊高原对外交往,尤其是与南亚的交往便十分频繁,天竺、尼婆罗、迦湿弥罗等地的南亚文化随着宗教和贸易大举进入屋脊高原。当吐蕃王朝灭亡后,屋脊高原对外交往仍在传统的作用下继续存在和发展。据历史记载,古格王朝自建立初始就一直与外界有着密切的经济文化联系,其中最多的是与南亚以及卫藏、中原等地的联系。来到阿里,从穿梭古格王城的惊鸿一瞥到释迦闼修为她提供的休养居室,再到如今的这个王家厨房,都或多或少地体现出文化的融合和商贸的繁荣。

  她处在变轨的历史中,她见证着另一段分岔的历史,可她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唯有无穷无尽的苦涩。吞下最后一口土豆馍,垂下眼帘,唇角自嘲地轻微翘起,双手捧着装酥油奶茶的瓷碗,万分珍惜地一点点啜饮。失了尊严,倚仗狗势才得到的丰美食物,没有理由浪费,哪怕是一滴。

  格桑卓玛也没有一门心思地专注在吃上。在这个王家厨房中,生长于深山河谷,十七年来从未走出方圆三百里的她有太多没有见过的东西,不过个性率直的她好奇打量厨房的动作比罗朱要大方直白得多,甚至完全忽略了瑟缩在厨房角落的宫侍和宫奴们复杂畏惧的探究目光。

  一时间,除了咀嚼吞咽声外,厨房内陷入了紧绷而诡异的沉默氛围中。

  突然,两道轻快的脚步由远及近地响起,接着,厨房门口出现了两个身着淡绿色粗布绣花盖皮袍的年轻女宫奴。俱是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材,两鬓的细辫子中夹杂着五彩丝线,肤色略白的宫奴清纯美丽中洋溢着几许勃发英气,肤色黑红的宫奴娇憨俏丽中氤氲一团稚嫩可爱。

  甫一进厨房,她俩便怔住了。负责厨膳的宫侍和宫奴全瑟缩在角落里,两个身着最卑贱宫奴袍子的女奴正坐在长条矮桌旁任意取食果腹。厨房内还卧着两头优雅剽悍,颇为眼熟的雪豹,雪豹中间站着一头高大凶恶的银灰色獒犬。而那雪豹,不正是……?是王的宠物吗?!听说王宫中新增了两个从不曾有过的獒奴,难道就是那两个女奴?既是獒奴,又怎么会比侍妃还要大胆地在王的厨房中任意取食?

  罗朱对胶着在身上的惊诧视线仿若未觉,依旧保持着垂头啜饮的动作。但格桑卓玛却在呆愣片刻后,忘乎所以地兴奋喊了出来:「阿兰尼玛!曲珍梅朵!」

  两人越发疑惑地看着格桑卓玛,脸上俱是极度的茫然。

  「阿兰尼玛,我是格桑卓玛。记得吗,在石窟中我第一个请你割断绳子。」格桑卓玛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垂在鬓边的细辫子拢到耳后,腼腆地笑道,「我那时的脸很脏,也难怪你们认不出我。」

  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脸上的茫然顿时一扫而空,四目中露出一片惊喜。曲珍梅朵正要开口,阿兰尼玛突然重重地扯了下她的袍袖,收起脸上的笑,隔着数米远,对拥挤在角落的人群深深施礼,恭敬道:「嬷嬷,奴奉命来领取德央拉泽侍妃的晨间饭食。」

  静寂了几秒钟后,人群中一个中年女宫侍颤抖地抬起右臂,指了指长条矮桌,嗓音惊惶低哑:「食物由王的雪豹和獒犬看守着,你们自己去端。」

  这──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为难地皱起眉,看看在雪豹和獒犬身边活得安然无恙的格桑卓玛和罗朱,心下略略放松,硬着头皮往矮桌迈出一步,却立刻招来了一声极为低沉的警告兽嗥。

  两头分左右躺卧于长条矮桌前的雪豹慵懒地半阖眼眸,好似无聊地甩了甩有力的毛绒豹尾,金褐色眸子里悄然滑过一缕凶戾的冷光,森白的利齿在唇缝间若隐若现。一直站立在中间的头獒银猊则微抬头颅,兽耳往后尖竖,蓝色三角吊眼散发出幽厉的冰冷森残。上下颌翕开,一串透明的涎液从令人胆寒的利齿间滑落,暗藏着一触即发的噬人凶性。

  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僵硬地顿在原地。随着银猊的上肢逐渐下俯,整颗獒头呈现出凌厉的恐怖线条,她们目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浓,两张小脸慢慢失去健康的红晕。

  「罗朱阿姐──」看到这一幕的格桑卓玛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同命相怜的强烈不忍,祈求地朝罗朱看去。

  罗朱幽幽叹口气,对格桑卓玛这个美丽姑娘的善良和热心感到万分无奈。在这种情况和身份下,卓玛妮子咋还能分出多余的感情和心思去关注她人,怜悯她人呢?殊不见她俩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一刻看似无恙,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一个不慎就惹恼了三头畜牲,被反扑撕咬成碎渣滓?有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在那双充满了哀求和悲悯,充满了期盼和信赖,明亮得好似天上星辰,清澈得好似雪山圣湖的长眼注视下,她在坚持数秒后,最终妥协地举起了白旗。

  搁下手里的瓷碗,她蹲身慢慢磨蹭到银猊身边,谨慎地伸出手飞快地摸了一下它的额头。见它没什么反应,才稍微放心地挠上它的脖颈,期期艾艾地柔声道:「银……银猊猊,我们……吃饱了。」她发现,抱着这头獒犬熟睡了一个晚上后,那种源自本能的颤栗恐惧感确实降低了许多,不过对两头雪豹的畏惧依然强猛。

  银猊喉间呜呜哼了两声,浑身蓄势待发的凶嗜遽然消褪许多,偏过头,湿热的舌亲热地舔上她的脸蛋。

  「卓玛,银猊同意了,让她们来端吧。」她左移右闪地躲避着它的口水洗脸,力争脸部能有一块干燥的地方。而这时,两头雪豹居然也起身向她围了过来,两颗温顺成大猫的豹头在她身上一个劲儿地擦着,显得分外爱娇。

  「卓玛,你……你们可以帮我们端点东西吗?」阿兰尼玛看着这幅貌似人畜和乐的画面,大眼里闪过一抹奇异亮光,对格桑卓玛展开一个灿烂温暖的笑容。刹那间,仿佛有明媚的阳光大量涌进,有些昏暗的厨房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好。」不等罗朱拒绝,格桑卓玛已兴高采烈地做出了回答。

  眼睁睁地瞧着阻止已是无望,罗朱垂头丧气地主动抱住银猊的脖子,毫不意外地看到缩在厨房角落的人全都往这边探来了脑袋。

  那一幅幅表情中有匪夷所思的惊诧、有余悸未消的恐惧、有百转千回的探究……复杂的神情中甚至还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嫉妒。

  嫉妒?!呵呵,成为獒奴,成为一群野畜牲的宠物也值得嫉妒?

  她心底冷笑连连,反正现在也已经吃饱喝足,便索性藉着帮阿兰尼玛端食物与格桑卓玛一道顺势离开了厨房。

  第48章:阿兰尼玛的打算(一)

  将三头畜牲留在走廊外,罗朱二人跟着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躬身垂头走进一个二十来平米的华丽而富贵的洞窟,恭敬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就餐的矮桌上。

  趁着行礼退出的刹那,罗朱偷瞄了侍妃德央拉泽两眼,心里不由微微错愕。

  德央拉泽年约十八九岁,身着绛红织锦的水獭盖皮袍,披散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卷发,肤色黑中带俏,散发出健康的光泽。弯长的黑眉中心点着一粒鲜红的朱砂,妩媚的大眼略凹,隐隐萦绕着一缕如烟的忧伤。鼻梁挺拔秀丽,精巧的左鼻翼间钉着一颗小小的金珠,深粉色的嘴唇丰润性感,下唇上也闪着三颗金光灿烂的小金珠。虽然穿着厚重的皮袍,却仍显得风姿绰约,婀娜动人,举手头投足间尽显风华绝代的慑人魅力。

  身为王的侍妃模样漂亮是必须的,让她感到错愕的是这个女人明显具有印度女人的异域风貌。联想到松赞干布的尼泊尔妻子,她悄悄撇了撇嘴,看来禽兽王的后宫也充分体现了国与国的政治联姻和贸易交往。她有些不解的是从这个印度女人高贵优雅的气质和举动中不难看出她良好的教养和身份的不凡,为什么只被禽兽王封为了最低等的侍妃?在古格王宫这两天,除了耳闻几个侍妃居在冬宫外,她没听到过任何关于禽兽王正妃和侧妃的消息。她们,又是怎样的一群女人?

  宫奴只能做最低等的杂役活计,是没有资格贴身伺候侍妃的,在内间随身伺候德央拉泽侍妃的是两个家世清白的专属宫侍。

  德央拉泽食量不大,罗朱她们只在厚重的羊绒毛毡门帘外等了十来分钟,便听到里面传出撤食的轻唤。那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柔和中带着点点疏淡温柔,听起来十分悦耳。

  剩余的膳食被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端了出来,放在外帘边角的矮桌上,这也是伺候侍妃的宫奴的食物。

  「卓玛,你们到我和曲珍梅朵的奴房中坐坐吧。」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退出冬宫的阿兰尼玛向格桑卓玛发出邀请。侍妃就餐完毕后,宫奴会有小半会儿就餐时间,然后便是无休止地做事,直到日落。

  格桑卓玛疑虑地看向罗朱,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明亮的长眼顿时漾满欢愉。

  「好。」她挽起阿兰尼玛的手,又牵过罗朱,热情而俏皮地介绍道,「阿兰尼玛,这是罗朱阿姐,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姐之一。」

  这妮子,罗朱失笑地摇摇头,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知道的纵容和宠溺。

  阿兰尼玛目光微闪,笑着对罗朱招呼道:「罗朱阿姐,你好,我是阿兰尼玛。」她又拉过曲珍梅朵的手,对罗朱和格桑卓玛介绍道,「这是曲珍梅朵,是世上最可爱的阿妹之一。」说完,还故意眨了眨眼。

  「阿兰姐,你胡说!」曲珍梅朵轻轻跺了下脚,一张纯稚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却也越发显得娇憨可爱。

  四个女人的脸上全洋溢出或深或浅,或羞涩或温柔的笑,陌生的隔阂在笑中悄然消逝。

  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便来到宫奴们居住的奴房处。银猊和雪豹继续留在外面,四个女人则走进了最偏僻的一个仅有四五个平米大小的洞窟中,里面暗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

  阿兰尼玛点亮洞壁上挂着的一盏小小酥油灯,微弱的灯光跳跃摇曳,可见窄小的屋室中摆着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靠右墙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实干草,草上垫着一块破旧的粗布,上面是一床折叠整齐的厚实毡毯。

  「真好。」格桑卓玛坐在粗布上,羡慕地打量着四周,「我和罗朱阿姐是獒奴,与一群凶猛可怕的吃人獒犬住在一起,獒房里到处都是野兽的气味,没有遮盖的毡毯,也没有躺卧的床铺。」头微微垂下,她伸手抹抹眼睛,又抬头笑道,「不过能活下来,不用去配种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听到她的话,年龄最小的曲珍梅朵似是回忆起什么,也红了眼眶,目露恐惧地勉强笑道:「是啊,被选为宫奴的我们比起那些惨死在獒犬身下和被拖去配种的女人已经幸运了不知多少倍,该知足了。」

  「不,我不知足。」阿兰尼玛接口道,极轻的声音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冷厉,眉眼间勃发的英气在亮丽的脸庞上凝固成冰冷尖锐的锋棱,她盯着跳跃的油灯,淡淡道,「古格王虽然骁勇善战,精擅国事,被古格国上下誉为天神之子,但他生性残忍嗜杀,暴虐冷酷,骨子里是个比魔鬼还要恐怖的男人。我永远也忘不了纳木阿村中的血腥地狱,他只是一声令下,就有那么多人被活生生地砍头拉肠,挖眼拔舌,掏心剥皮,那些惨死的哀嚎从没有一刻在我耳边停止过。一刀下去,我便亲眼看见最爱的阿爸变成了两半,还看见他的尸体被獒犬一口口吞吃。」

  温暖明媚的大眼里流淌出两行晶莹的液体,明丽英气的面庞因极度的悲恸和愤怒呈现出怪异的扭曲。她的话也勾起了另三个女人被强压下的血腥回忆,三张面庞变成一片煞白,心里不可抑制地弥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

  「……你……还要说什么?」罗朱深深吸气压下喉头的干呕,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颇为埋怨地盯着被仇恨和悲恸淹没的阿兰尼玛。尼玛的真想扇这女人两耳光,好不容易才淡化封存的恐怖记忆又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挑拨出来了,还要不要她正常吃饭睡觉?

  阿兰尼玛朝她们微微一笑,扭曲的面容染上几分诡谲,声音如同幽魂般阴冷:「古格王的恐怖还在他的恶孽不祥中,据闻他自十七岁开始娶妃,此后三年,所有妃子没有一个能活过三个月,更谈不上博得王宠,生育子嗣。以至古格的各大贵族王臣宁可舍了富贵荣华与滔天权势,也不敢再将女儿嫁给他。现在冬宫里住着的六个侍妃除了德央拉泽侍妃是天竺某个大权贵在一月前敬献的外,其余五个侍妃全是古格王外出征战时从各地贵族家中强抢回来的。」

  「阿兰姐,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曲珍梅朵惊诧地看着阿兰尼玛,满脸的不可置信。

  阿兰尼玛幽冷一笑,「在王宫中生活了十几天,只要有心,自然会知道,何况这些东西在宫里也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她低头看看十根变得有些粗糙的纤长手指,抬头问向三人,「你们说我长得美丽吗?」

  呃,这个话题会不会转换得太快了?三个人无言地打量她,最后都点了点头。

  「以前我以为没有机会接近高高在上的古格王,只能拚命吞下所有的仇恨。可现在我幸运地成为了王的宫奴,有了靠近他的机会。」她抚上仍然光滑的脸颊,幽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座王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畏惧古格王,相信只要我主动去诱惑他,就一定能给我的阿爸报、仇。」最后两个字音咬得清晰干脆无比。

  报仇?阿兰尼玛居然想要报仇?!

  格桑卓玛和曲珍梅朵都惊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充盈着仇恨和决绝的女人,嘴唇蠕动,呐呐失去了声音。

  第49章:阿兰尼玛的打算(二)

  古格王,天神之子,强大的古格王朝的王者,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磅礴浩瀚、威凛冷酷的王者煞气。稍微靠近,那种恐惧更是让浑身每个细胞发出惊悚的尖叫,继而颤栗地匍匐。阿兰尼玛到底吃了多少颗豹子胆,居然想要向这样一个凌驾众生之上的恐怖王者复仇?!

  「你……很可能会死。」罗朱沉默须臾,轻轻指出。

  「我不怕。」阿兰尼玛眸光流转,笑着回道,「我不会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报仇机会,我会努力将刀子插进古格王的心脏,让惨死的阿爸得到安详长眠。」她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中突然迸出璀璨耀目的光亮,整个人好似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朵金黄的向日葵,温暖鲜亮,美丽无匹。

  罗朱哑然,竟不知道该敬佩这个少女对死亡的无所畏惧,还是该唾弃她对生命的轻贱糟蹋。抿抿唇,她的目光穿过布帘的缝隙,落在帘外的一线银灰上,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低声道:「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罗朱阿姐真是个聪明的女人。」阿兰尼玛目露激赏,手指缠卷着鬓边的小辫子,偏头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我希望梅朵能协助我接近古格王,罗朱阿姐和卓玛能在我刺杀古格王时,拖住他的两头雪豹和獒犬。」

  报仇的念头从踏进王宫,成为伺候在冬宫中的宫奴时就产生了。听其他宫奴说古格王极爱雪豹和獒犬,允许它们寝卧在他的宫室中、床榻前。假如真是这样,她可以甩开侍卫,却很可能会失败在几头凶悍的畜牲爪牙下,这曾让她发愁为难不已。但今早在厨房中看到那些可怕畜牲对罗朱和格桑卓玛表示亲暱和维护的画面时,她心里就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奴房内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曲珍梅朵伸手握住了阿兰尼玛的手,郑重而坚定地承诺道:「我的命是阿兰姐救的,阿兰姐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为阿兰姐赔上这条命。」

  「梅朵,谢谢你,谢谢你。」阿兰尼玛哽咽道,眼里涌出闪闪泪花。

  「罗朱阿姐……」格桑卓玛转向罗朱,嗫嚅地唤道,目中露出几分祈求。

  罗朱冷静无波的目光掠过格桑卓玛,直视阿兰尼玛,漠然道,「阿兰尼玛,我和卓玛没有能力对你做下承诺。我们只是地位最低贱的獒奴,不是驯养獒犬和雪豹的主人,随时都会丧命在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牲的爪牙下,你最好不要对我们抱太大的希望。」她一把抓住格桑卓玛的手,迅速站起身,「卓玛,我们该走了。」

  「罗朱阿姐!」

  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唤道,一个拉住了她的手臂,另两个拉住了她的袍摆,三双美丽的眼睛里全盛满了苦苦的哀求。

  「罗朱阿姐,我……我的阿爸阿兄……全都生死不明……」格桑卓玛暗哑的声音含了几分啜泣,艰难地说道,「我……我想帮助阿兰尼玛。」

  罗朱一怔,视线扫过泫然欲泣的格桑卓玛,定在阿兰尼玛不顾一切的坚定眼眸中。看了十几秒,无奈地叹气屈服道:「我和你们不同,我怕死,也不想报仇。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谢谢罗朱阿姐。」

  阿兰尼玛喜不自禁地揩拭着泛出眼眶的泪水,曲珍梅朵也不住地向她说着谢谢,为阿兰尼玛感到高兴。

  「不用谢。」罗朱摇头,「我虽然说我会尽力,但能帮多少,能不能帮到,我一点也不敢保证。」抬手撩开布帘,转身走出奴房。

  格桑卓玛看看阿兰尼玛发怔的泪眼,跺跺脚,丢下一句:「阿兰尼玛,我会尽力帮忙的。」后,便急急忙忙地撩开布帘追了出去。

  沉默地尾随在后面走了几十步,格桑卓玛突然紧走几步,拽着罗朱的胳膊,低泣道歉:「罗朱阿姐,对不起,我……我刚才让你为难了。」她知道罗朱阿姐性子里的凉薄自私,明白与她们毫无关系的阿兰尼玛并不在罗朱阿姐的帮助范围之内。可是……可是阿兰尼玛的仇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阿爸和阿兄,她……她没办法像罗朱阿姐一样淡漠。

  罗朱脚步微微一顿,反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侧头对她笑道:「不,卓玛,别难过,你并没有让我为难。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在不危及性命的前提下,其实我也很愿意帮助阿兰尼玛。」

  「真的?」难过黯淡的长眼微微亮了起来。

  「骗人的是小狗。」罗朱刮刮她的鼻子,挤挤眼睛。

  「罗朱阿姐,你是最善良的女人。」格桑卓玛终于扔开心里担忧的沉重包袱,轻快地欢呼一声,紧紧靠在她身边,美丽的脸上一扫适才的晦涩。

  「过奖了。」罗朱摸摸凑上来的银猊的脑袋,不置可否地谦虚微笑。

  她一直牢牢记着释迦闼修那头凶兽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千万不要试图爬上王的床榻。」如今结合阿兰尼玛透露的古格王后宫信息,已然确定古格王王不但凶残嗜杀胜禽兽,还是个虐杀女人的蓝胡子一类的变态。

  阿兰尼玛,她劝过,但这个女人还是执拗地选择赔上身体和性命向古格王复仇。她不怕死,她怕。现代遗址考察得知,冬宫有一条隐秘的暗道直通外城。她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在冬宫中寻找到这条暗道的入口,然后带着格桑卓玛伺机逃亡。

  答应尽力,不是被三个女人的祈求感染,也不是她的良心发现,而是她突然想到,刺杀失败死的不是她,只要小心谨慎些,她的性命就不会受到牵连。可如果刺杀成功了,到时候王宫动荡,人心惶然,她逃亡的机会将会变大。

  既然阿兰尼玛悍不畏死,那么她不妨答应下,力所能及地为她提供接近禽兽王的方便。这样既有可能为自己的顺利逃亡制造机会,又安慰和满足了格桑卓玛那颗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至于最后要帮到什么程度,就视情况而定了。像她这样满心都是利用他人的女人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吗?罗朱握着格桑卓玛的手慢慢行走在狭窄的通道中,勾出无声的自嘲浅笑。

  此生,她唯一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格桑卓玛。其他的人,无论老幼,如果与她的性命发生冲突,哪怕被活活凌迟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伸出一根拯救的指头。

  第50章:银猊雪豹的游戏

  假如忽略掉野兽身上的膻腥,克服下随时被野兽抓咬的恐惧,那么平心而论,作为被野兽圈养的宠物生活过得还是不错的。

  晚上,有野兽毛茸茸暖乎乎的皮毛保暖;白天,跟着野兽到王家厨房中胡吃海喝。认认真真把獒房打扫干净,为獒犬清理身体后,她们剩下的事就是陪银猊和两头雪豹在王宫各处游荡,或是陪一群空闲下来的獒犬玩乐。谁要是敢多对她们嚷上一句,多吩咐一件事情,就等于是和一群护短的野兽作对。

  罗朱装疯卖傻地藉着与银猊和雪豹游戏的掩护,连续三天花上两三个小时在冬宫各个角落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却始终没能找到暗道的出入口,倒是得到了侍卫、宫侍和宫奴们一串又一串或鄙视或同情的眼光。刚开始格桑卓玛还和她一起陪着几头猛兽玩,后来实在受不了大众歧视的眼光,便坚决地蹲在旁边,只负责给玩累的野兽们递递水和肉块啥的。

  尼玛的这暗道口到底在哪儿?为毛她找死了也找不到?还是说历史发生变轨,这条暗道不存在了?不至于这么打击人,断人生路吧?啊,对了,暗道入口有可能藏在了在某个妃子的寝宫中,或者……就在禽兽王的寝宫中!罗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她一个最低贱的獒奴身份,要怎样才能进入各个冬宫内室查探呢?

  「嗷──」

  「吼──」

  银猊和两头雪豹对总是在冬宫里游戏厌烦了,齐齐低嗥一声,将突然沮丧下来的罗朱和疑惑瞅着她的格桑卓玛拖拽出冬宫。行过一条时上时下的窄道,钻出地面,推开地面宫殿的木质小门,便来到了山顶。

  今天难得艳阳高照,呼啸的雪风减弱了许多,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在金白色的阳光中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不远处略高的地方是耸峙的平顶宫殿,巍峨高大,石灰色墙头染着朱色,边缘是连绵的浮雕,镶满色彩艳丽的装饰,那是曾经垮塌在历史中的夏宫。

  离夏宫不远的一个陡坡上,是方圆二百多平米的大型平顶建筑,那是古格的议事厅,古格王召集会议、歌舞饮宴都在这个地方。与现代的残垣断壁不同,这时的议事厅高大坚固的墙壁完好无损,屋顶也并未塌落,正对自己这边的大门精美厚重,气派肃穆,门口还有两队威武的侍卫驻守。

  看到这些鲜活完美的高原古王宫建筑,罗朱已经不会再激动感慨了。在她眼中,这是囚禁她的牢笼,是禁锢自由,赐给她无比屈辱,让她从人沦为物品的地狱。

  「嗷──」银猊摇头摆尾地冲她低嗥一声,拉回她遥望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身边还有几个男性宫奴和七八头獒犬。

  一头獒犬往雪地里啪地拍出一爪子,一大块雪团便往远处飞出。一个宫奴连忙朝雪团飞奔过去,堪堪接住了掉落的雪团,那头獒犬顿时高兴地嗷嗷低嗥起来。接着,又有獒犬不断地拍出雪团,几个宫奴好似穿花蝴蝶般飞奔着接下一个个雪团。

  这──罗朱和格桑卓玛对看一眼,憋屈地落下无数黑线。为毛人逗狗的游戏会演变成狗逗人的游戏?然而不等她们多加腹诽,一幕骇人的惨剧发生了。

  一个宫奴在跑动中不慎滑了一跤,没有及时接住飞出的雪团。当他刚刚爬起还未站稳时,就见一头雪獒凶戾地扑咬住他的右手臂,硕大的獒头轻轻一摆。在宫奴凄厉的惨叫中,袖袍连着一大块皮肉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殷红的血滴溅在皑皑白雪上,滴溅在雪獒的白毛上,显得格外刺眼凄艳。

  而在场的另外几个宫奴对这场景仿若已见过成千上百遍,身体微微一抖后,更加卖力地接起雪团来。那个受伤的宫奴也惨白着脸,咬牙忍着剧痛继续朝着雪团奔去。

  罗朱认得那头雪獒,在银猊某一次夜间离去撒尿时,那头雪獒曾替代过银猊俯卧在她身边,为她提供温暖。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獒在现代也是十分稀有的,比起其他色种的獒犬,雪獒的模样显得要可爱无害许多,当时她还大着胆子摸了摸它厚密的毛发。

  惊恐地看着它一口将遗落在雪地上的皮肉吃下肚腹,又贪婪地舔尽雪上沾染的殷红,最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那阴冷的目光凶鸷地扫视在几个宫奴身上,好像在评估一块美味的牛肉,琢磨着下嘴的最佳位置。

  后背和额头泌出一层又一层后怕的冷汗,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移眼看去,身边的格桑卓玛也是冷汗涔涔,一脸惨白,目现惊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头雪豹不耐烦地绕着她俩的脚边打转。突然,它们低嗥一声,毛茸茸的大脑袋直往她们双腿间顶去。

  「啊,流氓!」罗朱惊叫躲避,却一个不慎被一头雪豹矮身从胯间穿过,瞬间将她驮了起来。摇摇欲坠的惊慌中,她本能地抱住了雪豹粗壮的脖颈。

  银猊发出低沉欢嗥,大爪一扬,一团雪急速飞了出去。身下的雪豹随即又发出一声低嗥,如离弦的箭朝雪团飞速蹿了出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如刀刃般将脸皮隔得生疼。身体在疾驰中上下颠簸,几度临近掉落,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以死死搂着豹颈,夹着豹腰的悍然举动给挽了回来。头顶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随即一阵冰凉,细碎的雪沫在头边、在眼前纷纷扬扬洒落,钻进温暖的脖颈中,冷得彻骨。

  「吼──」身下的雪豹发出兴奋欢快的叫声,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昂首挺胸地往回小跑。她伸手挥去头顶的残雪,木然看见银灰色獒犬朝另一个方向击出一个雪团,另一头雪豹驮着格桑卓玛奔了出去。雪团在格桑卓玛的尖叫中精准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碎成纷扬的雪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美丽异常。

  原来,银猊和雪豹是要玩这种游戏,她们的脑袋就是豹子的接雪工具。那如果不幸坠落豹身,或脑袋没精准地接到雪团,她们是会被身下的雪豹就近咬一口手脚,还是会被银猊扑上来在头上咬一口?适才那个宫奴的惨况再次浮现在眼前,罗朱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触手的毛茸茸豹毛犹如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她疼痛难忍。

  不要!她不要玩这种过于恐怖的野兽游戏!她只会骑马,不会骑雪豹啊啊啊!

  然而她的意见基本不会被野兽采纳,她的恐惧从来都被野兽无视。一头银猊,两头雪豹第一次玩这种新奇的游戏,精神显然异常高亢,撒着欢地在雪地里击拍奔驰。不一会儿,它们的游戏甚至引来其余獒犬的注意,竟丢弃了宫奴,围在它们身边,一起在雪地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奔跑撒欢。

  啪──银猊挥舞右爪,全力击出一爪,洁白的雪团好似流星急速飞出。驮着罗朱的大雪不甘示弱地咆哮一声,躬身弹射出去。

  「啊啊啊──」罗朱惊呼连连,拼了老命地抱住豹颈,夹紧豹腹,努力控制身体的平衡。也不知禽兽王从哪里得来的宠物,身下的雪豹比起一般雪豹要高大雄健得多,驮着她在雪地里奔行竟然毫不费力。

  银猊的这次的雪团击得太远,直直地往陡坡飞去了。那……那不正是议事厅的方向?

  随着雪豹的奔近,罗朱惊惧地看见议事厅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群高壮剽悍的男人。不及分神细看,身下的雪豹突然藉着临近陡坡的倾斜之势,凌空高高前跃,朝半空的雪团扑去。

  「啊──」

  雪豹跃起时的躬身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紧箍的双手和双腿被那股强劲的爆发力道甩开,整个人从豹身上摔下来,沿着铺雪的光滑陡坡骨碌碌地滚落。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冰凉的雪刺得脸又僵又痛。

  砰──急速滚动的身体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立刻受阻停下。黏连在身上的雪团因剧烈的碰撞散开,直接碰到硬物的腰痛得好像断裂了一般。耳边听到一声短促的熟悉嘲笑,那是释迦闼修的笑声,是……是被他阻住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缓缓张开眼,晕眩的黑雾逐渐散去,她对上了一双俯瞰的暗褐色眼睛。

  烙印在心的阴鸷冷酷,铭刻入骨的尖锐森厉。深不见底的瞳眸中充斥着阴寒的无情与淡漠,无情淡漠的背后潜伏着残暴嗜血的疯狂。王者威严和血腥戾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压迫着人的神经,震颤着人的灵魂。

  她……她滚在了禽兽王的腿脚边!!

  只这一眼,只这一瞬,所有深埋的恐怖记忆便被全数唤醒。

  罗朱的心底掠过一片冰凉颤栗的绝望。

  第51章:死里逃生

  「恭迎王回宫。」几个陪着獒犬游戏的宫奴敬畏地唱喏,迅速在原地伏跪叩拜。倘若仔细观察,可见那一动不动的伏跪身躯似乎有着轻微的瑟缩。与之相反的是两头雪豹和一群獒犬摇头摆尾地赶迎上前,热情地在古格王身周打转,喉间发出愉悦的低嗥。

  被小雪颠下背的格桑卓玛堪堪伏跪在临下陡坡的边缘,虽然同样跪得纹丝不动,眼角的余光却从垂遮的细辫子缝隙中投向仰躺在古格王脚边的罗朱身上。一见古格王,她的身体就因强烈的恐惧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然而此刻她更担心罗朱阿姐。慈悲的佛祖啊,仁爱的诸神啊,请您们保佑罗朱阿姐吧。扬起的浓密眼睫缓缓垂落,娇嫩的额头越发虔诚地贴在雪地上,不是对王者由衷的臣服,而是为她最敬爱的罗朱阿姐祈祷。

  那双暗褐色的淡漠眼眸一寸寸地在罗朱脸上巡视,刀削斧劈的深刻五官携带着骇人的剽悍凌厉,没有美若谪仙,没有艳若妖魔,没有清华如月,没有冷如冰霜,不是遥不可及的苍穹星辰,也不是温柔拂面的春风化雨。矗立冰天雪地中的古格王是高贵狂霸的雄狮,是威严冷酷的秃鹫,是优雅慵懒的雪豹,是狡诈残忍的野狼,是雄健剽悍的牦牛……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原始而凶戾的禽兽气息,于禽兽气息之中又汹涌澎湃着让人颤栗臣服的凌傲尊威与深沉内敛。

  禽兽王毫无疑问是恐怖的,是可怕的,但无所作为地在沉默中等死永远不是罗朱的作风。大脑空白五秒之后,她拚命操控僵化的嘴角,绽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谄媚而卑微的笑容,虚弱地抬起右手摆动,向俯视她的禽兽王送出最友好的招呼。

  「恭……恭迎王……王回宫……」

  谦卑敬畏的声音像被冰雪冻结了似的,干硬冷涩,断续不继,仿佛轻轻一砸就会裂成碎片,碎成糜粉。

  古格王没有任何反应,仍是淡漠地盯视着她。簇拥在王侧的众大臣没有一个发出一丁点细微的声音,全都静默地注视着王脚前举动奇怪的女奴。个个目光漠然平静,好像看见的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随侍在古格王左侧的释迦闼修看着王脚前的女人,挑挑眉头,眉梢眼角俱染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刚才也只有他这个王最亲近的心腹──黑骑队队正发出了一声短促得仿佛镜花水月的笑声。

  为毛会没半点反应?罗朱冰凉蚀骨的心一瞬间纠结得感受不到旁人凝注在身上的冷漠目光。思忖片刻,她向禽兽王举起双手,以无比虔诚的口吻歌咏似的高声唱诺道:「伟大的天神之子,敬爱的古格王啊,奴恭迎您回宫。」她其实很想翻转身体趴着说以示敬仰的,无奈经历了剧烈碰撞的腰部还处在一动就痛的状态,实在是有心无力。老天保佑,千万别腰骨断裂,要变成个瘫子才真是生不如死。

  呃,这女奴是在祭天还是祭神?竟在王面前这般放肆?!莫非是活腻了?众人淡漠的目光闪过一缕微诧,释迦闼修的唇角更是随着微弯的眼睛清浅扬起。

  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突然勾了勾凌厉的唇角,淡漠的面容刹那间融进嗜杀的血腥冷酷,鹰眸微阖的同时抬脚便将倚躺在皮靴上的东西随意踢了出去。

  风乍起,罗朱只觉腰背重重一痛,还来不及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便凌空飞了起来。天上白花花的太阳无比的刺眼,急速飞驰坠落的啸叫向她宣告着死亡的即将来临。牙齿狠狠咬进下唇,坚决不让自己发出崩溃惊惧的叫声。或许,她该感谢禽兽王的皮靴没有直接踩上脑袋,让她当场毙命。但这种半空坠落摔死的方式虽然延缓了死亡的时间,却也是临死前最残忍的凌迟。

  一直偷眼关注的格桑卓玛浑身都颤抖起来,目光直直追随着在半空飞掠的身影,整个世界变成了惨白的模糊。不要,罗朱阿姐不能死,不能死的!可是,她救不了她的罗朱阿姐,喉头痉挛成一团死肉,身体僵硬成一块石头,她连放声哭喊都做不到。

  在所有人眼中,死,已成为罗朱既定宿命。众大臣和侍卫们依旧淡漠平静地看着,只因飞出去的不过是一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蝼蚁。

  银猊突然长嗥一声如闪电般疾射出去,围在古格王身边打转的七八头獒犬并两头雪豹猛地跟随它朝陡坡下方飞驰而去。奔行十几米,只听银猊又是一声长嗥,强健的银灰色身躯蓦地发力朝飞驰在半空的罗朱高高跃起,紧接着一头雪豹自后跳跃到它背上,后肢发力再急速跃起,长而有力的豹尾高高甩向罗朱的后背,将她的飞驰速度阻了一阻后迅速落地。

  此时早已有一头虎斑獒犬在后下方跃起,另一头雪豹腾跃到它背上再次跳起,用雄厚的背部将罗朱驮了一下,卸去些许力度。不断的有獒犬变换着位置跃起,不断地有獒犬和雪豹用背部轻驮罗朱。随着高度的降低,古格王踢出的劲道也在被不断地削减。最后,银猊一个凶悍地凌空扑跃,将罗朱叼在口中,于落地的刹那甩在了獒犬们用柔软腹部组成的獒垫上。

  雪地中,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古格王赞布卓顿,还是因好奇偷偷抬眼的伏跪宫奴,全看得目瞪口呆。从来,这些雪豹和野獒都是杀人的凶残野兽,而今,它们却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以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智慧守护着一个胆敢冒犯王者的女奴!?

  「烈。」赞布卓顿双臂环胸,冷冷地遥望在獒犬肚腹上蠕动的女奴。

  释迦闼修迅速收起眼中的惊诧,恭敬地上前一步,低头肃声道:「回禀王,那是银猊选定的獒奴,奴名猪猡。」

  赞布卓顿闻言突然收回远眺的视线,淡淡落在释迦闼修身上,来回睃了几眼,撩唇笑了:「烈,你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释迦闼修心里一凛,连忙撩袍单膝跪地,沉声道:「臣下知错,请王责罚。」

  「恕你无罪。」赞布卓顿没有让释迦闼修起身,视线又投向那个远远朝自己伏跪的卑贱身影,唇角的笑意冷淡得能媲美地上的积雪。在漫天的冰雪中,那抹身影显得渺小脆弱,仿佛只需一根手指便能将之杀死。然而身为军獒头獒的银猊却带着数头獒犬依偎在她身边,不断地用头颅轻拱她的身子,偶尔朝自己这边望上两眼。相隔了近百米,依然看得分明,那些獒犬目中的阴冷毒辣褪去了许多,浑身的凶戾也收敛了不少。

  自小养大的两头雪豹轻盈迅捷地冲了过来,豹头亲热地在自己裤脚边磨蹭,喉间发出撒娇的愉悦低鸣。然而在刚才,它们却听从银猊的呼唤,联手救下了那个卑贱女奴。如果不是心中存了喜爱,那么无论银猊呼唤多少声,这两头高傲的雪豹也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獒奴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像是伺候獒犬的奴隶,倒像是被獒犬圈养维护的奴隶。呵呵,有趣,这还是第一个从他脚下得以生还的女奴。

  「烈,嘱咐黑骑侍卫,允许獒奴随同獒犬任意进出我的寝宫。」他倒要看看,这些素来翻脸无情,没经历过渡魂的野獒会对那个卑贱女奴维护到什么时候?会在什么时候将她活活撕咬分扯,吃进肚腹?半眯的鹰眸泛出一道腥厉的嗜血光芒,转瞬又消失了。

  释迦闼修没有立刻应诺,迟疑须臾,道,「王,獒奴有两个。」他指着一直伏跪在陡坡边缘的格桑卓玛,「那边那个也是獒奴。」

  赞布卓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唇角的笑被忽起的雪风吹散:「一样的。」说完,便带着两头雪豹抬脚迈步。

  释迦闼修连忙起身跟随在侧,最后瞥了眼远处快和积雪融成一体的娇小身影,粗犷的脸庞露出残佞的笑。脏女人,要继续活命就最好牢牢记住我的话:别试图爬上王的床榻。

  当远处的一干身影消失许久后,罗朱才砰的一声瘫倒在雪地上。亲临死亡的恐惧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全然释放,四肢不可控制地轻颤不已,忠实地反映出身体的骇恐本能。当温热腥膻的粗砺舌头舔舐到脸上时,她不再躲避了,第一次对银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真心笑容:「银猊,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飞起的刹那,她以为她死定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一群凶残而又聪慧的野兽救下来。獒奴,獒犬圈养的宠物,现在觉得也并不是那么糟糕,那么屈辱得不可忍受。

  「罗朱阿姐,你没事吧?罗朱阿姐!」远处传来格桑卓玛惊惶关心的嘶声呼唤。

  她微微侧头,看见一个少女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朝她跑来,动作笨拙滑稽得像头狗熊。她想笑,可在瞥见少女满脸的泪花时,又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眼睛阵阵发热。

  「我没事,你跑慢些,别老摔着。」她揽住银猊的脖子,在另一头雪獒的帮助下,艰难地坐了起来,朝不断靠近自己的少女努力地翘起嘴角。

  在被扑来的格桑卓玛搂住时,她疼得连抽冷气。尼玛的腰背好痛好痛!

  第52章:彼此依偎

  古格禽兽王的回宫让罗朱和格桑卓玛再也不敢人仗狗势地到厨房中大吃大喝,老老实实地吃了獒犬食盆中的糌粑后,便躲在獒房中费力地撕咬着被晾吹了几个昼夜的生牛肉果腹。边吃边抒发几句劫后余生的感慨,顺道抨击一遍禽兽王的残忍冷酷,不知不觉间也将一块风干的生牛肉吞下大半。

  今晚獒房中的獒犬数量骤减,只有银猊和一头红棕色的四眼獒犬陪伴左右,其余獒犬都在古格王的冬宫宫室门口守卫。

  「罗朱阿姐,歇了半晌,腰背上的伤好些了吗?」格桑卓玛偎躺在四眼獒身边,担心地向罗朱问道。不久前,趁着天光尚明,她给罗朱阿姐看了看后背,吓了好大一跳。细嫩光滑的背部竟有大半部分覆盖着紫红发黑的瘀伤,简直触目惊心。

  「能动了。」罗朱在黑暗中咧咧嘴,苦笑道,「幸亏脊椎没断,不然罗朱阿姐这辈子就成了只能睡在床上,拖累别人的残障人士。」她虽然看不清对面的格桑卓玛,但能感受到她馨香的呼吸,肢体的温暖以及关心的目光。冷清清的胸腔中暖洋洋的,连带着腰背也不觉得有多疼了。

  「我会养罗朱阿姐一辈子的。」格桑卓玛认真道,隐隐可见两道璀亮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

  「呵呵,别诅咒我。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让你养着。」罗朱摸索着抱住银猊的脖子,双手深深埋进獒犬脖颈间的厚密鬃发里,玩笑道,「我突然发现自个目前有些喜欢让银猊养着。」短短的一个月,她被它猎捕一次,救命两次,又连续几天日夜亲密相处,已经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头聪慧凶残的野生头獒,对它的恐惧逐渐变得淡薄如烟,甚至敢将手探进它的血盆大口中扳弄锋利的牙齿。

  银猊,一头众人畏惧的野獒,一头号令数千军獒的头獒,待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而这份不同,居然会让她莫名地窃喜,甚至生出些虚荣的骄傲。

  「罗朱阿姐,我怎么觉得在你口中,银猊好像你的情人一般。」格桑卓玛调侃地提醒道,「你可以重新寻找心爱的男人,但千万小心别爱上了一头獒犬喔。」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罗朱轻啐一口,放开银猊的脖子,阴阴一笑,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妮子!」话未说完,已是回转身伸手朝对面的格桑卓玛胡乱挠去。

  「哈哈,罗朱阿姐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格桑卓玛嬉笑着,不甘示弱地伸手回挠。

  两人刚欢闹成一团,突然,一声极端痛苦又极端凄厉的女人尖叫打破了冬宫往日的沈郁安宁。

  她俩蓦地停住所有的动作,像被施法定住似的不约而同地竖尖耳朵,屏息聆听。紧接着传进獒房的一声声嘶叫与哭号虽然经过层层过滤,已变得微弱不堪,却仍能清楚地听到里面蕴含的巨大骇恐、痛楚和绝望,仿佛正经历着让人难以忍受,难以想像的恐怖折磨。

  从毫无一丝半缕遮蔽的一尺见方的窗口传来雪风诡谲凄冷的呼啸声,应和着女人凄厉带泣的嘶嗥,交织出一首惊悚残虐的地狱乐章。蚀骨的阴冷无声侵入,逐渐霸占了獒房内每一个角落。一颗颗鸡皮疙瘩从肌肤下钻出,一根根细微的汗毛倒竖直立。

  「罗……罗朱阿姐,你……你听到了女人的……女人的……叫声吗?」格桑卓玛紧紧抓住她的袍襟,低哑的声音发出蝉翼般的颤抖。

  「听到了……」罗朱幽幽道,静静地注视着格桑卓玛近在咫尺却模糊不清的面庞,暗暗想着:禽兽王回宫第一天便听到了女人痛苦绝望的哭叫,是不是意味着禽兽在虐杀女人了?于她们而言会有危险吗?

  「为……为什么会──」

  格桑卓玛话未抖完,哆嗦的身体便被罗朱一把拉进怀中。

  「卓玛,听着,无论怎样都别去爬古格王的床榻。」罗朱在她耳边压低音量,狠声说道。双臂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那模样不像是在保护,倒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

  「……嗯。」

  隔了好一会儿,黑暗中才响起格桑卓玛似有若无的回应。

  两人互相紧拥,彼此依偎,身后的獒犬识趣地凑近,舒展健壮长硕的身躯,将她们严严实实地包围,给予出最温暖的守护。呼吸进鼻中的淡淡野兽膻腥味儿染上了冷浸的寒,直让两颗跳动的心沉入冰潭深渊,两具柔软的身躯一点点冻结成石。

  女人的哭号嘶叫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在雪风肆虐的嚣叫中。相拥的身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才像解开了施在身上的术法般由僵硬慢慢恢复成柔软。被獒犬熨帖的后背热暖得泌出一层薄薄汗液,而相交的身躯正面虽也浸满了湿淋淋的汗液,却冰寒浸骨。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东西狺狺暗嗥着往獒房内鱼贯进去。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瞬间将房内野兽身上的那股子膻腥完全掩盖。今晚睽违已久的独属獒犬的熟悉温暖包裹住两双只绕了一层粗布的脚板,火热的温度令人惬意,可脚底柔软的獒犬腹部却鼓鼓的,像是刚刚饱餐了一顿宵夜。这也不得不让人将适才女人消逝的哀号与獒犬的回房加以联想,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这心里就越觉得惊恐。

  「罗……罗朱阿姐,它们……它们都吃……吃了人!」格桑卓玛颤巍巍地低声惊呼,缩起脚往罗朱怀里拚命地钻挤。

  「睡吧,别想太多,有银猊在,它们不会也不敢吃了我们的。」罗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又回手抱住银猊的脖颈,扯了扯它脖颈间的鬃发,故作轻松地娇俏笑问,「银猊,我说得对不对?」

  「嗷──」银猊与她们贴得极近,喉间发出一声欢快的低嗥。闪烁着绿莹光芒的蓝色吊眼在黑暗中轻而易举地找到罗朱所处的位置,伸出糙舌小心翼翼地舔上她的脸,似在做保证,又似在安慰。

  冷寒,在黑暗中悄然流淌;血腥,在黑暗中静静弥散。

  罗朱和格桑卓玛在忐忑和恐惧中反复煎熬,不断地思索着:明天,如果碰上古格王,又将是一场怎样的可怕?

  第53章:入禽兽寝宫(一)

  银猊是奔跃在深山中的野生头獒,有着非比寻常的智慧和尊傲、冷冽和狠厉。然而,它也是古格军中的军獒,它的忠诚在甘心臣服的那一刻便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古格王。

  每日清晨,它总会在身体清理完毕后到古格王的寝宫报到。古格王在宫中时,它常常与两头雪豹一起宿在王的寝宫内,尽职尽责地干好自己的守卫工作。古格王不在宫中时,它会在清晨时分去王的寝宫中巡视一圈。如果两头雪豹在,就吆喝它们和它一起巡视或者四处找乐子。

  昨夜,古格王回宫,依照以往惯例,银猊本该和雪豹一起歇在王的寝宫中。但因为罗朱腰背受伤,只能勉强走路、坐卧。在绕着罗朱转圈挣扎了许久之后,在她哀求的目光中,它最后艰难地放弃了驻守王的寝宫,带着另一头獒犬回獒房陪伴照看她。

  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它就带着罗朱和格桑卓玛往古格王的寝宫走去。

  琉璃莲花金盏酥油长明灯晕散出明亮柔和光芒,守卫在岔道廊道中的侍卫明显与往日不同,用牛皮绳穿就的柳叶细铁甲银光闪闪,披肩的卷发以一根绣着「十」字纹的蓝色带子扎束脑后,前腰挎长弯刀,后臀挎短刀,长鞭缠腰,手持长矛,笔挺如岳的身躯隐隐透着腥厉的煞气。三三两两的王宫女侍穿着色泽艳丽的盖皮袍,佩戴着夸张明丽的珠串,风姿卓越,窈窕健美,捧着各类物什悄然无声地行走在绛红织彩的厚软地毯上,像是一帧帧浓墨重彩的油画。

  随着古格王的回宫,冬宫仿佛解冻似的,由原来的沈肃荒冷变得生气盎然。不过只要略加留心,就能察觉到在盎然生机的背后蕴含的不是轻快愉悦,而是紧绷的凝滞,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吞噬心神的黑暗因子和淡淡的血腥味。

  「银猊,求你走慢点好不好?」

  廊道有些昏暗的拐角处突兀地传来可怜的祈求声。几道身影被灯光映照在廊壁上,拉出抖动的阴暗长影。

  罗朱哭丧着被赭红色面脂均匀涂染了一层的小脸,右手拉着格桑卓玛,左手扶着后腰,身子躬成一团虾米,一步三摇,走路的模样和速度比之八十岁的驼背老太太还不如。不能怪她丧失形象啊,经过一夜休整,腰背的瘀伤固然好了些,但只要步子稍微跨大点,腰背稍微挺直点,就疼得钻心。尼玛的碰上禽兽王的脚就够霉催了,还要被他像足球一样大力开出去,这后果怎是一个惨字所能概括的。

  整整一个晚上,她几乎是侧躺在银猊又软又暖的肚子上睡的,不然今天能不能爬起来都成问题。早上的活计全压在了卓玛身上,她连搭把手都痛苦万分,只能趴在一边苟延残喘。可这银猊却半点也不考虑她的身体状况,一等格桑卓玛为它清理完毕后,连牛肉也顾不上啃,就急吼吼地往禽兽王的寝宫跑。

  它跑去见禽兽王也就算了,为毛偏偏还要强迫她跟着一起去?!

  她只是个獒奴,没资格也没必要觐见禽兽王吧?何况,以往恐怖的记忆、踢在背上的剧痛、濒死的绝望、昨夜女人的惨叫,无一不在提醒她禽兽王的恐怖,她又怎么敢自寻死路地主动往禽兽跟前凑?腰背上的疼痛好像越来越厉害,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缓慢,甚至出现走一步退两小步的可笑情况。

  「银……银猊,我身受重伤,能不能……不去?」她也不管前面的野兽是否能够听懂,在后面小声嗫嚅道。

  银猊顿下脚步,转头看了看罗朱分外可笑的走路姿势和满脸的畏惧退缩,暗蓝三角吊眼里闪烁出讥诮的戏谑光芒,冲她嘲弄地低呜一声,遂调头不再理会,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

  罗朱面色一僵,随即怒了,尼玛的竟然又被头畜牲嘲笑了!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陡来的愤慨瞬间压下了畏惧和疼痛,她拔脚就要冲上去拳打脚踢一番。欲动的身体却被格桑卓玛紧紧拉住。

  「卓玛,放开我,我要教训那只贱狗!」她挣扎着,努力想挣脱束缚,飞腿将那头嚣张得瞧不起人的畜牲踢飞。

  「不放。」格桑卓玛翻翻白眼,干脆地拒绝,「要教训也得等你腰背上的伤好上大半才行,不然稍不注意就会伤上加伤,不瘫痪也瘫痪了。」

  「卓玛,你个乌鸦嘴,分明和银猊是一路货色。」罗朱怒道。

  「罗朱阿姐,你一个伸不直腰的人,爪牙有银猊的利吗?四肢力气有银猊的大吗?我拉住你也是不想你输得太难看。」格桑卓玛无视她的怒气,苦口婆心地劝告道。

  「你──」罗朱瞪眼气结。狠狠磨动后槽牙,扶在腰背上的手泄愤地大力一锤。蓦地,一声尖叫遍传廊道,小脸的清秀线条破坏殆尽,纤细的身体从格桑卓玛手中弹跳射出。

  「闭嘴!」两名英武剽悍的侍卫冷肃呵斥响起,「王宫之中,大声喧哗者,死。」

  砰,四根长矛一起交叉,将罗朱嗓子里余音未尽的痛叫悍然截断,原来在祈求说闹中他们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古格王寝宫外。她低眼看看距咽喉三寸的四根矛尖,张张嘴,无声;再张张嘴,还是无声,喉头肌肉已背叛主人,彻底屈服在锋利的矛尖下。

  一颗冷汗毫无预警地从额际滑落,她转转滞涩的眼珠,讨好地看着四个充满了血腥杀气的冷肃侍卫,因疼痛变得扭曲的五官挂上谄媚卑微的笑,慌乱地摆手摇头后,立刻规规矩矩地跪趴在门外。被挡了好,被挡了好啊!哪怕饱受惊吓地被矛尖威胁了也物有所值。

  「我们不进,不进。」格桑卓玛连忙在一旁卖力地点头附和,一刻也不耽搁地紧随罗朱规规矩矩地垂首并排跪在门外。

  四名侍卫突然想起烈队正的吩咐,居高临下地冷冷扫视她们一眼,又看看已经迈进门内一步的银猊,确定身份后便迅速将长矛收起站回原位。其中一个侍卫平板地吐出:「你们随银猊进去,切忌大声嚷闹。」

  「不,不,我们身份卑贱,在……在外面等候银猊就行了。」罗朱定神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忙伏地婉拒。开玩笑,昨天不过是靠了靠禽兽王的脚,就被踢成满背瘀伤。要是认不清尊卑闯了他的寝宫,那还不得被活活剥皮。

  银猊转头看她们一眼,不悦地低嗥一声,嘲讽的蓝眼中充斥着凶戾的冷光,咧开的唇露出上下两排锋利尖锐的牙齿。

  罗朱和格桑卓玛齐齐一个哆嗦,虽畏惧野兽反复无常的本性,却咬牙硬撑着没有挪动一步。

  银猊见她们还是跪着不动,有些烦躁地龇牙狺狺低吼,绕着她们来回打转圈,用头轮流拱着两人的后背,催促她们进去。

  格桑卓玛差点被银猊拱翻,急忙以手撑地稳住身形。在抬眼瞥到银猊愈加阴冷毒辣的眼神时,原本坚定的立场突地出现了裂缝,期期艾艾地问道:「罗朱阿姐……我们……我们真不进去?」

  罗朱膝盖跪地,上肢半趴在地,用以缓解腰部疼痛。闻听默然片刻后,坚决地摇头:「我不进去。」

  对踏进这个寝宫,揭开那道羊绒帘子探寻内部格局,她早已失去了几天前的好奇,转而生出拚命逃跑的强烈恐惧。好像一旦进入,就会跌下深渊,万劫不复;好像一旦进入,就会被里面的禽兽撕成碎片,吃得连渣都不剩。

  「嗷──」

  面对两人的冥顽不化,银猊怒声低嗥,突然凶相毕露,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罗朱的右肩便往寝宫内拖拽。

  「啊──痛!」

  罗朱痛声惊叫,条件反射地抖肩挣扎,右肩顿时传出一股更加尖锐的剧痛,整个身体踉跄着扑进门内。腰背无法使力,瘫软的身体竟被银猊凶狠地拖进了帘内。

  格桑卓玛大惊失色,慌忙跪行着进门,撩开帘子往罗朱爬去。

  第54章:入禽兽寝宫(二)

  穿过厚重的羊绒织锦门帘,展现在眼前的古格王寝宫与现代遗址迥然不同。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大,足有八九十平米,格局为简单的二进套型。外间占据十平米左右,地上铺着绛红羊绒地毯,织着黑金色的十字纹,分两列伏跪了六个年轻漂亮的宫奴。有的双手额头触地,有的捧着银盆、银壶等各类物什,个个都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

  行过毫无遮蔽的一米多宽的拱形洞口,里间的地上也铺着厚实的绛红羊绒地毯。地毯中间织着一个约莫四平米大小的黑金色金刚八宝轮,妙莲、吉祥结、宝瓶、金鱼等八瑞相依次分列轮中。大宝轮外是九个散落围绕的黑金色小八宝轮,如同太阳星系一般。地毯边缘织的是交错扭转的黑金色龙纹和祥云纹。寝宫内除了睡卧的矮榻,一张长条矮桌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寝具。四处壁脚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落地灯,金色的灯柱上盘踞着狰狞的金色长龙。大张的龙口中含着一个灰白色的两个拳头大的骷髅头,头顶搁着琉璃莲花盏,莲蓬内是三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铺洒了寝宫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寝宫四壁和壁顶描绘着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壁画,鲜艳厚重又尊贵沈穆,给人一种神秘敬畏的感觉。

  临悬崖处开着一扇一平米左右的窗户,用能够活动的透明水晶镶嵌遮挡风雪。微熹的晨光透过水晶斜射在窗下的巨大的矮榻上,半明半暗,营造出光与影的鬼魅世界。

  矮榻前方放着的长条矮桌上摆满了各类食物。古格王大马金刀地坐在矮榻上,长及肩背的微卷散发依旧在两鬓边辫着几根细细的辫子,用骷髅蓝宝石坠饰,脖颈上挂着一串九眼天珠和两串颗粒硕大的红珊瑚。上身穿一件雪白的绸缎衬衣,衣袖和衣襟绣着白金色的卷草纹和龙纹,衬衣外随意地套着一件宝蓝色织锦绣寿字纹的盖皮袍,袖口和领口缀着褐色紫貂皮。下身穿着一条雪白的绣龙纹绸缎阔腿夹裤,足蹬黑色高帮皮靴,靴侧用金银线交织打结,从头到脚都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然而那深古铜色的肌肤,斧劈刀削的凌厉五官,秃鹫般锐利冷酷的暗褐眼眸,异常高大的昂藏身躯又为这份雍容华贵平添出一股凛冽的剽悍霸气。

  两头雄壮华丽的雪豹慵懒地躺卧在他的脚旁,正猫儿般伸舌舔弄着身上的皮毛,动作优雅而高贵。

  八个洋溢着青春美丽的侍女或站或跪地围绕在矮榻边,卑躬而小心地服侍着王宫内最尊贵的王者。

  罗朱被银猊一路拖行,古格王寝宫内的空旷富丽虽然一一映入她的眼帘,却怎么也映不进她的脑海。右肩和腰背的疼痛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萦绕在寝宫内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新鲜血腥气味则让她的心脏揪成了一团。无论是物是人,眼前的一切好似都弥散着一层薄淡的红黑色腥厉,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地朝她裹挟而来,令她窒息溺亡。

  砰──她被银猊丢在矮桌前,腰背在强劲的震颤中传出一股剧痛,让她控制不了地发出一声轻低闷哼。右肩的疼痛在银猊的利齿离开后减轻了些,但温热的黏液却开始从肩头渗出,濡湿了衣袍。

  牙齿用力咬进下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恐怖的腥煞威凛从头顶压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颗颗细密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瞬间湿透了内衫。垂首敛眼,她忍着剧痛一点点地蠕动,调整身体,以最卑微的姿态朝古格王伏跪敬拜。

  「嗷──」

  银猊看见古格王,发出欢欣的闷声低嗥,摇着菊花尾凑上前去。伺候在古格王身侧的侍女立刻移开,让出位置。

  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的唇角扬出似笑非笑的浅弧,左手抚上蹲坐在侧的银猊的脑袋,右手拿起青花瓷盘中的一块牛肉,宠爱地喂进银猊的口中。

  「做得好,银猊。对不顺从不听话的卑贱奴隶没必要尽心看护着。」他赞赏地又赐给银猊一块肉,低沉浑厚,平漠冷硬的含笑声透着蚀骨的冷,「如果有奴隶违逆你,就吃了她的耳朵,咬断她的喉咙。」

  「嗷──」银猊发出含混的闷嗥,也不知是在赞同赞布卓顿的话,还是在对他撒娇。

  「银猊,古格的奴隶千千万万,你想要多少个奴隶伺候就有多少个奴隶。」冷硬低沉的声音话锋一转,融进了几分兴味,「不过能同时博了你的青睐和大雪小雪喜爱的女奴,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昨日,如果没有獒犬和雪豹费尽心思的救援,眼前这个趴伏在地上的卑贱奴隶早就摔成四分五裂了。她同时也成了第一个从他脚下生还的奴隶。

  在努日笼沟中,他看到的是一张肿胀蜕皮,几乎面目全非的脸。现在,那张脸也该消肿了吧。随手拎起矮榻上的长鞭,一抖一甩,就将地上匍匐的女奴卷了起来。手臂扬起回摆,那奴隶便随着长鞭腾空飞跃过矮桌,拉到了面前。

  撤了鞭子,看她僵硬而快速地摆好跪拜的姿势,整个过程没有抬一次头,发出一丁点声音,唇角的弧度不由微微加深,用靴尖挑起她的下巴。

  细密的小辫子随着螓首的抬起往两边分散落去,露出大半张小脸。这个女奴大约十八九岁,有着博巴女人特有的褐红肌肤。脸颊失了健康的红晕,额头光洁饱满,弯弯的眉毛乌黑秀丽。一双陡然对上他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充满了惊骇恐惧,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兽。鼻梁小巧挺拔,同样失了血色的唇不大不小,略显丰厚,表面有些地方干枯蜕皮。唇瓣没有分明的唇线,只有两道优美流畅的圆弧线,上唇还略微翻翘,像是两片可爱又诱惑的花瓣。美中不足的是下唇瓣血迹斑斑,齿印深深,一看便知曾被狠狠啮咬过。

  这张脸很清秀,在王宫中却只是中等姿色。乍看起来胆怯、无害、卑微,但实际上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柔弱的卑贱女奴躲过了砍头献祭,熬过了烙印炙刑,忍受了沿途饥渴,杀死一头獒犬,博得银猊的认可,带着一个拖累从地下石牢中逃了出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烈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男人。他倒要看看这个引起烈的关注,得到獒犬和雪豹喜爱的女奴会是怎样的有趣?目光落在她的右肩上,那里有一圈深色的濡湿,飘着新鲜诱人的血腥甜味儿。

  第55章:入禽兽寝宫(三)

  他降尊纡贵地略略俯身,抓住她的右侧袍襟轻轻一扯,里里外外的衣物便全数破损,露出赤裸的肩头。

  褐红色的圆润肩头上霍然烙着一个核桃般大的古格王王家奴印,黑色的奴印往内浅浅凹陷,边缘是一圈暗红。若想除掉奴印,除非贴着右肩骨,连皮带肉地全部剜去一大块才行。肩头下方,是一圈浸血的齿痕,那是银猊拖行时留下的。粗砺修长的手指触上染血的肩头,用力磨蹭几下,眸光微闪,飞速掠过一抹诡谲的冷厉。

  在众侍女惊愕的目光中,赞布卓顿竟将罗朱一把提起搂在怀中,抓住垮落在上臂的衣物继续往下拉扯,露出整条右臂。

  纤细却肉乎乎的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可怕。受伤深的地方还是暗红色的长疤,受伤浅的地方痂壳边缘已微微翘起,看样子过不了一两天就会自动脱落。

  长指游走到一个翘起小半的痂壳上,指腹顶着痂壳,他对罗朱勾起一个冷酷的浅笑。随即指腹一抹一划,立刻就将这条痂壳从手臂上强行揭掉了。

  从被长鞭卷到禽兽王面前后,罗朱的身心就处在高度紧张骇恐的境况中。不用她进行强大的自我暗示,身体就在绝对强悍恐怖的威压力量下自动地选择了臣服顺从。在手臂上倏地一痛后,视线不由自主地随之落在了手臂上。

  那道揭去了痂壳的伤痕中间呈深红色,外围呈淡玫瑰色,边缘是浅粉白。浅粉白,浅粉白……罗朱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微颤起来。原因无他,最外围的浅粉白是伤痕恢复后,肌肤的真正颜色。

  「一个卑贱的獒奴,居然敢欺骗我!」

  低沉浑厚,平漠冷硬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响起。古铜色大手握住她的右上臂,像铁钳一样将她的手臂严严实实地箍了一圈。粗糙的手像铇子般从她的手臂慢慢下滑,掀开一条条或深或浅的痂壳。一些尚未愈合的伤口被生生扯裂,殷红的血迅速泌出,在手臂上蜿蜒出一条条刺目的红线。

  罗朱咬紧牙关,拚命忍下亟欲喷涌出口的哀嚎。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阵紧接一阵,凌迟般的痛。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汗水如小溪般顺着脸颊汩汩滑落。

  「滚!」当大手滑至纤细的手腕时,随着一声冷喝,她被狠狠抛掷了出去。

  一头雪豹眼疾脚快地弹射而出,及时垫在了她的身下。即便有着这样柔软的缓冲,她仍然觉得天旋地转,全身骨头都痛得好似散架断裂了。

  她无力地趴在雪豹身上,从细辫子的缝隙中看到她的血沾染在了禽兽王雪白的衣袖上,犹如盛开在雪地中的朵朵红梅,散发出凄艳的美丽。坐在矮榻上的禽兽王正将染满鲜血的大手伸到银猊的嘴边。而她一直以为不会咬她,害她的银灰色獒犬则伸出猩红的粗舌贪婪而享受地舔舐着她的鲜血,半眯的蓝色三角吊眼一片阴冷毒辣。

  禽兽就是禽兽,它可以上一刻对你摇尾亲暱,下一刻将你撕成碎片,吃干抹净。漠然垂下眼,冷冷地瞧着身下的雪豹扭转脑袋,也伸出大舌在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上来回舔舐。野兽长了倒钩的粗砺舌头刮得未完全痊愈的细嫩肌肤又痒又疼,一颗心更冷更沈,也更加淡漠麻木。

  她听到禽兽王对侍女沉声吩咐:「带下去洗剥干净后拖上来。」

  身子被几个侍女七手八脚地拖进侧面专供洗浴开凿的洞穴,浑身依然很痛,她却已经痛得麻木。像残破的布娃娃般被丢进木桶中上下洗刷,大脑在连绵不绝的痛楚中逐渐放空,只余下一个念头──活着。

  格桑卓玛才爬进门帘,就被两个宫奴牢牢地按在地上,透过拱形的门洞,她眼睁睁地看着罗朱阿姐被银猊啮咬,被古格王残忍地凌虐。

  在罗朱阿姐身体飞起的刹那,她绝望不忍地垂闭了眼睛,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吞咽下涌至喉头的悲鸣和惊叫。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绛红地毯上,不断地扩大浸染的范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干涩发痛的眼睛,继续从辫子缝隙中窥望过去。

  矮榻前的食桌已经撤下,古格王右脚边搁着一个大盆子,里面全是上好的生牦牛肉。他面带轻笑,一块块地往外丢着牛肉,逗银猊和两头雪豹玩耍,偶尔侧头饮下一杯侍女递上的美酒。若不是雪白衣袖上扎眼的血花,方才的冷酷残忍就像一场梦境里的水中花月。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罗朱阿姐没有说错,他是禽兽,是披着人皮的恐怖禽兽。

  突然,她看见四个侍女躬身拖着罗朱阿姐从洗浴的洞窟中走出来。像扔垃圾一样将她丢在了禽兽王面前,然后又躬身退到矮榻背后无声无息地端然站立。

  当看到被随意套了一件青粗布盖皮袍的罗朱阿姐万般艰难地挪动身躯,朝禽兽王瑟瑟伏跪,纤细的身体抖得好像秋风中干枯惨败的茅草时,格桑卓玛干涩的眼睛蓦地再度湿润,伏在地毯上的双手蜷曲地半握成拳,自责内疚无比。是她没用,一点也帮不了,救不了罗朱阿姐。

  罗朱阿姐,你要坚强地挺住。我相信你,信你这次也一定能熬出来活下去。你一直保护着支撑着我活下去,我也一定要为你做点事。

  额头轻轻磕在地毯上,她阖上眼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诵着祈福的经文。在纳木阿村,每天早上,她都会看见阿祖在经堂前摇着经筒,虔诚地念诵经文,为一大家人祈福。有时,她和阿妈及两个阿弟会跟着阿祖一起为家人念经祈福。而现在,她只为一个罗朱阿姐祈福,希望所有神佛能听到她的念诵,把福祉赐给罗朱阿姐,哪怕将她身上的所有幸运转给罗朱阿姐也行。

  赞布卓顿朝银猊扔出最后一块牛肉后,立刻便有两个侍女跪在他面前,用散发出清香的湿帕子将他的双手仔细地揩拭干净。

  挥退侍女,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伏跪在脚下的卑贱女奴,威严锐利的冷酷眼眸眯了眯,淡淡道:「爬过来。」

  「是。」罗朱轻声应道。立刻手脚并用,慢慢地往前爬动。每向前爬动一次,腰背部就是一阵剧痛,但她只能咬牙硬挺。被侍女使力洗刷的过程中,她什么都没想,只牢牢记住一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活着逃出这座地狱王宫。

  爬到黑色靴子前,她怯生生地顿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赞布卓顿把玩着中指上硕大的蓝宝石银戒,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逐一巡视。

  脚下的女奴跪姿卑微敬畏,满头细密的辫子湿漉漉的,显得越发乌黑柔亮,细辫子的斑驳缝隙中隐约可见莹白光腻的后颈肌肤。

  第56章:入禽兽寝宫(四)

  「抬起头来。」

  听到淡漠冷硬的命令,罗朱瑟缩着缓缓抬起头。在对上那双锐利冷酷,深沉得仿佛能将人吞噬冻僵的暗褐鹰眸时,浑身每根神经都在嚣叫着逃跑。她怕这个禽兽般的恐怖男人,真的怕。一看见他,纳木阿村的血腥地狱就会在脑中飞掠闪逝。她怕,怕自己还来不及挣扎逃离,转眼就成为血腥地狱中的一具残缺尸体。

  这个女奴在被洗刷干净后,果然有着粉白莹润的细腻肌肤。只是面颊和唇瓣都透着青紫,眼里的恐惧比之先前更盛,娇弱得好像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你不是博巴人。」他伸指捏住她圆润娇巧的小下巴,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弱的颤抖,撩唇淡漠指出,「只有养在深闺的中原贵女才可能会有这么白嫩莹滑的肌肤。说,你是谁?」顿了顿,他对着那张青紫骇恐的清秀面庞调戏似的轻轻吹出一口温热的气息,凌厉坚毅的唇微掀弧度,冷酷鹰眸里却毫无半分柔软,「别试图再次欺骗我,那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

  「回禀王,我……我不是中原贵女,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我……我在去寺庙的转经路上诵经祈祷,睁眼后就……就站在了纳木阿村外,远离了家乡的一切。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儿?我在纳木阿村落户,半年后就……就成了獒奴。」曾经对释迦闼修坦陈的内容,如今又再一次被吐出。很荒谬,却是最真的大实话。她同时更加庆幸当初没有对释迦闼修撒谎。

  「烈·释迦闼修已经盘问过你的来历?」鹰眸危险地眯起,射出腥厉的嗖嗖冷光。回顾以往,他料想眼前的卑贱女奴绝对知道「烈·释迦闼修」这个名字。

  「是。」罗朱胆颤心惊地回道。

  赞布卓顿沉默下来,烈盘问了这个女奴,却仍留下她的性命,那就证明她说的十之八九是真的。他猛然想起回王城时,法王白玛丹吉曾说他察觉有人在窥视长刀上的魂眼,并询问他是否遇上了奇怪的人。当时他回答没有,现在看来,难道白玛丹吉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来历奇怪的女奴?他突然将伏跪在地的罗朱提起,甩到矮榻上,庞大的身躯压下,高挺的鼻尖凑到她脖颈间仔细嗅闻起来。

  罗朱身体遽然僵直,受损过度的腰背已无力支撑她的挣扎。她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须,做出不合时宜的反抗。只能像一团软肉瘫在床榻上,任人为所欲为。视线凝聚在洞顶上描绘的一朵金彩莲花上,以前所未有的专注看着,眼神逐渐迷茫。

  「你身上散发着处女的香味。」没过一会儿,脖颈间响起低沉浑厚,不带丝毫情感的冷漠声。斧劈刀削的凌厉五官挡住了凝望的莲花,锐利冷酷的鹰眼直直地俯视她,像是即将伸出利爪撕扯猎物的猛兽。

  「回禀王,我……我是处女。」罗朱茫然失措,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跳到她身体的清白上,却半点也不敢怠慢地赶紧回话。是处女,就可能熬过这一关,继续活下去吗?

  「不过处女有时并不一定会有完好的处女膜。」赞布卓顿冷邪一笑,「把腿张大,我要检查。」

  罗朱惊恐地摇头,嘴唇和脸颊愈加清白泛紫,身体犹如落入冰窖,从里到外都是彻骨的冷。她宁愿再被银猊咬一口,再被禽兽王踢一脚,扔一次,也不愿意在十几双女人的眼中被他残暴侵犯。

  「张开。」赞布卓顿森然阴鸷地看着她,微启的双唇间吐出冷残的威胁,「还是说,你想把身体奉献给獒犬和雪豹?」

  寒彻的身体霎时冻结了无边的恐惧和才滋生出的抗拒,她咬住下唇,忍住屈辱和害怕,颤抖地张开大腿。

  单薄的粗布衣袍之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穿。禽兽王的大手拉起她的袍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怜惜,就这样狠厉地刺进了她干涩青稚的身体。

  从未被侵入过的身体传出尖锐的撕裂剧痛,里面娇嫩的媚肉剧烈地蠕动紧缩,试图将外来的入侵者推拒出去。但竭力的抵抗在男人强悍的力道中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粗砺的手指挤开绞缠的媚肉,一点点没入紧窒嫩软的花径。

  赞布卓顿修长粗砺的手指不过进入一小截便受阻停住了,他微微挑眉,指腹沿着那层柔韧的黏膜轻缓抚摸,突兀地笑出声来:「啧,居然还是最上等的半月形。」

  罗朱浑身僵硬,止不住地颤抖,失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身上的恐怖男人,竭力忍耐著体内传出的异常不适的尖锐疼痛。在扎西朗措身下,她是捧在手心的珍宝,心里除了羞怯就是温馨甜蜜。在释迦闼修手中,她是有趣的值得逗弄的玩物。在禽兽王身下,她只是被检验的货物。眼前浮过纳木阿村中女人们被兵士掏出整个内生殖器官的画面,死亡的恐惧涨满胸腔。那恐惧是如此巨大,轻而易举地就压下了女性本能的羞愤和人性的屈辱。

  赞布卓顿又细细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抽出手指,古铜色指头并未裹复上透明的动情黏液,只在指尖处沾染了一缕极淡的血丝。

  「多大了?」他拿起罗朱的左手,粗砺温热的掌心在她疤痕遍布的手臂上轻轻摩挲。

  「二十。」罗朱绝望地看着古铜色的指腹玩性十足地挑拨痂壳。她的左臂,也不能幸免凌虐吗?

  「二十……」赞布卓顿呢喃重复,鹰眸深沉难测。

  二十已是最后的上供年龄,他到底要不要把这女奴献祭给白玛丹吉呢?扬臂将捏在手里的女奴随意甩出去,毫无意外地看到银猊和雪豹一起将她稳稳接住。

  女奴娇小纤细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疼痛。细密的辫子将小脸悉数遮盖,看不清她的表情。银猊和雪豹将她团团围住,不时地舔舐着她裸露在外的莹白肌肤,间或用爪子将她像球一样拨弄过去又拨弄过来,煞是好玩。

  白玛丹吉说能窥视到长刀魂眼的人很有趣,他倒觉得被獒犬和雪豹当做玩宠的奴隶更有趣。

  心中作下决定,起身由着侍女们为他换去染血的衣袍。他不再瞧一眼,大步朝寝宫外走去。在经过外间时,脚步略略一顿,忽地出脚将格桑卓玛踢进里间。

  「如果那个叫猪猡的獒奴被照顾死了,你也不用活了。」淡淡抛下一句,便出了寝宫门。

  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两道灼然的目光,时而怨恨地落在他身上,时而担忧地落在被他凌虐的獒奴身上。原来这两个獒奴都是如此地不驯。只是跪在外间的獒奴身上没有处女的馨香,让他失了大半兴趣。

  第57章:地狱生活(一)

  从这一天起,罗朱和格桑卓玛正式成为了古格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獒奴。

  只要银猊跟随在王的身边守卫,除了商讨重要国事,大多数时候人们都能看见尾随在王身后的侍女和侍卫中间多出了两个穿着最低贱身份衣袍的獒奴。

  她们时刻处于一种躬身垂头的姿势,细密的辫子从两鬓垂落,遮挡了大部分脸庞,让人不大能瞧清楚容貌。不过几乎人人都知道其中那个个子稍矮,皮肤白嫩的獒奴因为得到了獒犬和雪豹的救援,成为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王脚下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据说第二天一早,王就宣召了这个女奴,赐予她随獒犬自由出入寝宫的至高权利,可谓是荣宠至极。

  区区两个低贱獒奴,居然能博得王宠如斯,抚今追昔,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人。然而,诡异的是整个王宫,上至达官贵族,下至牛棚奴隶,除了少数几个新添的宫奴和宫侍眼里时不时冒出几分藏不住的羡慕嫉妒恨外,绝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是一片漠然冷静,个别人在看向她们时,眼底甚至会出现一丝潜藏极深的怜悯。

  去他妈的怜悯,老子不要行不行?去他妈的极致荣宠,老子不要行不行?

  罗朱在心里无数次地狠狠咆哮了又咆哮,最终只得沉默地认命。她承认,禽兽王在那天凌虐了她的双手臂后就再没对她下过狠手。当然,前提是经常把她抛甩成空中飞人的举动不算凶残的话。她腰背上的伤也在禽兽王的默许下,由格桑卓玛拿一瓶赏赐的药酒悉心涂擦按摩养好了。另外可能禽兽王真的对白嫩肌肤的女人有种特别的观赏嗜好,她破天荒地拥有了每晚用一桶天然温泉水洗浴的殊荣,还有了一盒用名贵珍珠和药材调制的防晒油脂。除开夜夜和野兽滚在一起睡獒房,日日干着清理獒房和獒犬的活计,一日两餐吃得半饥不饱外,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不亚于一个受宠的妃子。

  但是,她也真没感受到她的日子有多好过。

  她因为牢牢记着释迦闼修的告诫「千万别试图爬上王的床榻」,所以错误地解读出禽兽王是个好色淫逸的王者。可事实并非如此,禽兽王出乎意料的是个极端清心寡欲的男人。她随银猊候在他身边近一个月,虽然他身周时刻都围绕着一群美丽的女人,但从没见他对谁动手动脚过,也没见他传召哪个侍妃侍寝。夜夜陪寝的都是两头雪豹,间或再多出几头獒犬。她曾以为的会遭受残暴侵犯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有时看到禽兽王戒律得如同修行高僧的生活,倒讥讽地觉得自己心思不纯,有孔雀开屏的嫌疑。

  可他又确实是头名副其实的禽兽。他冷酷残忍、深沉阴鸷,喜怒无常,视人命为草芥,一不如意就会杀人,在人身上施以酷刑更是家常便饭。种种血腥的画面常常考验着她和格桑卓玛脆弱无比的神经,令她们仿佛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血腥地狱之中。

  恐怖片每天上演,看了近乎一个月,得到的不是麻木,而是恐惧的无限叠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如果再不想办法逃出去,当恐惧超越极限,全线溃堤之后,自己肯定会沦为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还是那种狂躁与抑郁兼具的重症患者。

  厚重鲜艳又肃穆端严的落地羊绒帘被候在旁边的两个侍女轻轻掀起,一个美丽的侍女优雅躬身,轻手轻脚地跨进这间约莫四十来平米的书房。

  「王,请用茶。」侍女冲正在批阅折子的赞布卓顿小心翼翼地跪下,恭恭敬敬地举起手中的雕花镶宝石银托盘,托盘正中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上等酥油茶。

  无奈赞布卓顿正沉浸在国事处理中,对按规定时间为他送来酥油茶的侍女的禀报并未给予回应。身份卑低的侍女哪敢出声催促王,只得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一直举着托盘。

  罗朱和格桑卓玛没有跟银猊一样候在赞布卓顿伸手可触的左身侧,而是尽量往后靠,在酥油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半坐半跪,充当毫不起眼的背景。见此情景,两人对看一眼,都微微摇头挪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罗朱禁不住斜睨了那名侍女一眼,心里不由暗暗佩服。不愧是经过了严苛训练的王宫侍女,素质就是非同凡响,居然还端举得稳如泰山。要换成是她,那手臂早就抖成羊癫疯,不知洒出多少茶水了。

  等到赞布卓顿还剩最后一份折子没有批阅时,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小时。奉茶侍女的手臂终于摇摇晃晃地支持不住,突然,晃动的托盘往左下方一斜,极品青花瓷的酥油茶碗顺势滚落在绛红色地毯上,发出一声轻低的闷响。

  「王饶命!王饶命!王饶命……」

  奉茶侍女美丽的面庞霎时失了血色,透出死亡的骇恐。慌不迭地匍匐在地,头一记记地重重磕下,口里叠声求饶。

  赞布卓顿对侍女惊骇颤抖的求饶声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批阅完最后一份折子。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拍击了一下手掌。

  门帘再动,两个英武剽悍,一身血腥煞气的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领命:「王,请下令。」

  「将这侍女砍手,拔舌,喂獒。」低沉浑厚的声音是风轻云淡的冷硬淡漠,仿佛最后吐出的只是三个无关紧要的词语。

  「是,王。」

  「不不,王饶命,求王饶命,求王饶命……」犯错的侍女浑身颤抖,不断地嘶声哀号,一次比一次凶猛地磕头,前额瞬间一片红紫,美丽的双眸中尽是绝望的恐惧。

  赞布卓顿慵懒地靠向垫了虎皮的宽大椅背,右手在雪豹的头顶慢慢摩挲,好似充满了宠溺。唇角勾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来自万年不化的雪山峰顶,冷得刺骨;又如高原苍穹中飘游的白云,捉摸不定。凌厉深刻的五官不因这点点弧度变得柔软,反而透出一股森冷的腥厉。

  领下命令的两个侍卫毫无踌躇,一个迅速蹲步上前,单膝跪压上犯错侍女的背脊,有力的大手捉住她的双腕并按在地毯上,使其动弹不得。另一个则拔出后臀的短刀,寒光闪过,随着一声凄厉痛绝的惨叫,一双娇美的手腕被锋利的刀锋悍然斩断。殷红的鲜血如泉般从断腕处喷涌而出,浸透了大片地毯,浓烈的血腥味儿在房间中急速扩散。

  捉手的侍卫顺势拾起一双断腕,看也不看地抛到了卧在赞布卓顿左前侧的银猊面前,紧接着一手捏住侍女两腮,粗暴地迫使其大张嘴巴。拿刀侍卫伸手拉出侍女的舌头,短刀贴着舌根一划,一条红润的舌头便又被割断扔了出去。

  银猊张开大口,不偏不倚将那条舌头接个正着。大嘴咯!两声,小小的一条舌头已被吞嚼入腹。它舔舔嘴,三角吊眼中满是没有餍足的意犹未尽。颇为无奈地低下头,叼住一截断腕聊胜于无地哢嚓哢嚓地大嚼起来。

  赞布卓顿瞥了眼鲜血狂涌,已经痛晕过去的侍女,对两个侍卫淡淡下令道:「拖出去给獒犬们加餐。」

  「是,王。」两名侍卫一人提着侍女的一条断腕手臂,像拖拽尸体一般将她拖了出去,地毯上留下一条濡湿的暗色痕迹。而他们所拖走的,也的确是一具即将活着葬送獒腹的「尸体」。

  鞭打、杖毙、剜目、拔舌、割鼻,削耳、断腕、砍脚、挑筋、剔骨、火烙、喂獒……种类繁多的酷刑在近一个月中不断上演,只要随侍在禽兽王身边,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一场血腥,几乎时时都在恐惧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了自己。这样的生活也难怪没什么人羡慕嫉妒愤恨,也难怪会博得人们怜悯的眼神。

  罗朱又一次死死咬住了下唇,才抑制住自己惊惧骇恐的尖叫,只是身体仍然控制不住地瑟缩颤抖起来。

  第58章:地狱生活(二)

  目睹一切的格桑卓玛亦是颤抖不已,面色铁青惨白,一颗颗冷汗从额际顺颊流下。明亮的长眼黯淡无神,惊恐和骇怕在眸中翻腾肆虐,仿佛莅临大海的暴风狂雨。她紧紧靠在罗朱身边,喉头突地一阵痉挛,一股恶心从胃中泛起,张嘴便要呕吐。

  罗朱眼明手快地拿起袍角塞住她的嘴,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及时而有效地隔断了她的视线。

  「不准吐。」吐了会没命的。暗哑的声音似有若无,揽人的双臂越收越紧。她的视线没有落在格桑卓玛身上,也没有落在禽兽王身上,而是落在了正欢快嚼着女人手腕的银猊嘴上。

  相对野兽锋利坚硬的牙齿来说,少女的手腕显得是那般柔软脆嫩。银猊像嚼蚕豆似的,咯!咯!地咬断一根根手指,咬碎一节节指骨,将一段完整的纤手磨成骨肉相间的血泥。森白的利齿上印染了殷红的鲜血,细微的齿缝间扯挂着几丝皮肉筋脉,滴落的涎液由透明变成淡淡的猩红。蓝色的三角吊眼里褪去惯常的深邃阴冷,充斥着很少在她面前展现的嗜血兴奋与贪婪狠残。

  近一个月前,银猊略用劲咬含了她右肩一口,藉着禽兽王的手舔了些她的血。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不管银猊有多妖孽的智慧,不管它对她这个宠物有多欢喜,都不能堙灭掉它反复无常的野兽凶残本性。此后数天,她面对银猊一直都警惕着,小心着。也不知是不是满意她的听话顺从,在后来的日夜相处中,银猊与那禽兽王一样再没伤过她,且对她多有维护。

  它每天都会用湿热微腥的粗砺舌头舔她的脸,每晚都会用一身厚密的毛发温暖她的身体。时常用头磨蹭她的身体表示亲暱,用脚爪拨弄她,逗引她和它一块儿玩耍。它会给她留下食盆中最好的一块儿牦牛肉,会纡尊降贵地驮着她在王宫中穿行。还会将她的手和脚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动。所使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得痛,只会带给她一种痒酥酥的舒适滋味。

  它从不制止其它獒犬大发凶性地攻击撕咬宫侍和宫奴,却也从不参与,通常是站在外围冷冷地看着,竖尖了耳朵聆听,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渐渐的,她的心防、她的警惕又放了下去,并在无意识中给予了银猊一个类似于家人兼朋友的身份,甚至在暗地里一厢情愿地认为银猊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情。可是现在,残忍的真实将所有的虚幻美好砸得支离破碎。她自以为的家人兼朋友本质上是一头凶性未除的野兽,是头要咬人,要吃人的野兽。她从未得到过它的忠诚和认可,它永不背叛的是它早已认定的主人禽兽王。而她,永远是獒犬养在嘴边的一只随时可拆吃入腹的宠物。

  赞布卓顿回眸便看见那个有趣的女奴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吃得欢实的银猊。

  她将另一个獒奴的头紧紧搂在怀中,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栗着。白嫩细滑的小脸一片惨然,上齿用力咬进苍白的下唇,一双黑多白少的明澈大眼里倒映的全是银猊啃嚼人手的身影。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强烈的恐惧畏缩,不如说是天塌地陷的绝望悲戚,好像有某种供她依赖的美好感情突地裂成粉碎,让她不敢承受,也无法承受。难道这个獒奴竟对银猊抱持了非比寻常的情感?思忖到这儿,他不由来了几分兴致。

  他知道银猊十分喜爱它所选定的獒奴,很多时候,它甚至违背了凶残冷戾,高傲狠绝的头獒本性,降低姿态地去讨好它的獒奴。为了这个獒奴,它喝令一干獒犬匍匐,与他的宠物雪豹相处得更加和谐融洽,完全不像奔跃山岭的威凛王者,也不像统帅数千军獒的悍猛首领。当初也正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他才会突然起了将这个獒奴养在眼前的念头。如今看来,这情形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往后侧身,他摸着下巴,略带好奇地问向罗朱:「猪猡,看银猊吃人手很有趣么?」他没兴趣去探究一个卑贱獒奴的本名,遂一直从善如流地叫着烈曾经提到过的奴名。

  突兀的问询让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罗朱悚然一惊,僵直的眼睛眨了眨,大脑一时间仍旧处在空白状态,反射神经却控制着眼睛回视过去。

  黑润的瞳眸里是茫然的绝望,茫然的恐惧,眼前的獒奴活像一只被父母遗弃在荒漠中的受伤小鹿。看得他冷硬无感的心微微一动,涌出股想要狠狠撕碎凌虐的强烈渴欲。

  「银猊吃人手很有趣么?竟然专注得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赞布卓顿按捺下心头的渴欲,手臂斜撑在椅榻的扶手上,以手托腮,唇线分明的暗红色的嘴唇微微撩掀,鹰眸微眯,凌厉冷酷中浸染森严邪魅,「我今日心情不错,索性大发慈悲,将站在门帘边的侍女也赏给银猊吃,让你一次看个够,怎样?」

  「王饶命。」静立在门帘边的两个侍女乍然闻听噩耗,霎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匍匐跪地,口中大呼饶命。

  惊慌失措,充盈了漫天恐惧的求饶声犹如晴天霹雳将浑浑噩噩的罗朱彻底震醒。她的脸色转瞬更加惨白,急忙放开格桑卓玛,压着她的脑袋「碰」地一声重重磕在地毯上。

  「王,奴不……不敢沐浴您的恩慈,求……求王……」

  砰──砰──砰──她趴伏在地上,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对赞布卓顿使劲磕头。依照近一个月的接触了解,她深知自己如果把回绝的话说完,也意味着命不久矣。禽兽王最讨厌的就是有东西违逆他的意志。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生命的;不管是高等智慧的人,还是低等智慧的兽,谁要是阻碍了他,违逆了他,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嗷──」银猊听到声音,抬头看看正猛磕头的罗朱,侧头思索片刻,又转头看向赞布卓顿,摇尾低嗥。闷雷声有些长,含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赞布卓顿低低笑起来:「猪猡,住了吧,银猊不喜欢听到这种磕头声。」

  罗朱的动作倏地停止,身体一动也不敢动,额头紧紧贴在地毯上,汗水溪水般静静流淌。此刻,她万分感谢满头垂落地毯的细长辫子,给予了她一个狭窄的喘气空间。

  然而不等她多喘一口,顶上头皮骤然一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她被迫仰起了头。

  锐利的威严鹰眸在她脸上慢慢巡视,虽带着些些玩味,却冷漠得毫无感情:「今晚,你陪银猊进我的寝宫休憩。」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罗朱浑身都尖叫起来,刚本能地张出「不」字的半个口音,强悍的理智呼地占据上风,牙齿重重回落,狠心地咬进了下唇。稍顿,她哆嗦着艰难地迸出一个虚弱的「是」字。

  「记住,只你一个陪银猊进寝宫,别多带了雪豹的食物。」赞布卓顿意有所指地冷瞥昏倒在地上的格桑卓玛,唇角轻勾,「你刚才憋坏了她,按人磕头时又用力过猛,让她幸运地昏了过去,少磕不少头。如果不是念在你磕肿了脑袋,这胆敢在王面前晕厥的不敬獒奴早就被分尸了。」顿了顿,抓扯罗朱发辫的手指往上收提,等看到她露出痛苦的神色后,才又淡淡道,「你是银猊选定的獒奴,要对它温顺听话,懂得伺候讨好。」手指松开缠绕指间的发辫,任由那颗小巧的头颅重重磕在地毯上,冷漠地撂下最后一句,「记住,失去了伺候资格的獒奴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呵呵,他想看看,这个叫猪猡的獒奴在亲眼目睹了银猊吃人一幕后,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保持以往的亲暱,还是骇恐惊惧地戒备逃避?银猊对她容忍的底线又在什么地方?最终会不会兽性突发地将她一口咬死?啧啧,真是令人期待啊。

  「是……王。」罗朱匍匐贴跪,应诺声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第59章:地狱生活(三)

  罗朱将昏迷的格桑卓玛安置在獒房的背风处,仔细为她盖上一张破旧的毛毡,再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保暖。

  毛毡是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将宫侍们不要的破毛毡偷偷收集起来,然后用针线缝补连缀成的。很大,能将两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们两人统共缝缀了两张,留下一张,送了自己和格桑卓玛一张。当时,接受她们心意的是格桑卓玛,她淡淡地撇开眼在另一边陪银猊玩耍。

  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既然不听规劝地一门心思选择复仇,她就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出手阻拦,甚至很有可能会昧了良心地为她们创造接近禽兽王的契机,唯愿她们的复仇能引起巨大骚乱,为她制造出逃离的机会。当然,即便没有机会逃离,她也不会损失什么,至多过着和现在一样屈辱的獒奴日子。略觉有些遗憾的是复仇无论成功与否,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绝对都是活不成的。她不想和她们接触太多,牵扯太多感情,这心里挂带一个格桑卓玛已经足够了。

  手指轻轻抚过格桑卓玛泛着淡淡青色的下眼睑,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里格桑卓玛的体质好像越变越糟糕了:只要见到血腥的东西就会恶心呕吐,双颊也悄然失去了健康的红晕,整个人一天到晚都恹恹无神,眼睛一闭就能不分地点场合地睡着。嗜睡不说,她还动辄晕倒,然后连晕带睡地直到第二天才会醒来。

  她知道低贱的奴隶得病没资格看大夫,但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格桑卓玛慢慢虚耗身体,最后衰竭而亡。要不,冒个险潜到议事厅,求释迦闼修找大夫给格桑卓玛看看?虽说那个男人如同凶兽般残佞冷戾,也是个不把奴隶当人看的狠角色,可有比较才有鉴别,与恐怖的禽兽王相比,他明显要易于亲近多了。毕竟,献祭时,他曾放过她;饥饿时,他曾给过她一根肉骨;养伤时,他天天都来看了她一眼。她是他亲手烙印的奴隶,他应该不会那么随意地就将她给宰了吧?……呃,应该……不会吧?

  罗朱左思右想,许久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被释迦闼修一刀宰杀。垂眸掠过格桑卓玛憔悴得失了亮丽的面庞,心里重重一叹。算了,不管结局怎样,她既然发誓要保护格桑卓玛,就一定不会食言,过两天横下心去求释迦闼修吧。

  盘算好后,她起身用一块毡垫挡住窗户,只余下一条通风的细缝。房内休憩着七八头獒犬,其中两头獒犬突然起身,主动依偎到格桑卓玛身旁睡卧。她定睛细看,认出这两头獒犬在近一个月里与格桑卓玛走得最近,对她也最是亲密。这些獒犬虽也是反复无常的野兽,但和银猊相比,脾性要实在单纯一些。此刻有它们守着格桑卓玛,她至少能放下一半的心。

  「嗷──」

  门外传来银猊的闷雷嗥声,它又在催促她到禽兽王的寝宫了。从内心来讲,罗朱很不想去,却又为了保住自家小命,不得不去。

  身体已经用宫奴送来的温泉浴水洗干净了,劣质的粗绒棉夹裤夹衣,陈旧的毫无半点饰物的光板羊皮袍,她把自己所有的衣物全部套在了身上。

  王宫里的奴隶要比贵族家里的奴隶好过得多,除了能定时洗浴,有个栖身的地方外,还有一套过冬的衣物。与外面呼啸的雪风,鹅毛般的雪花比起来,薄是薄了点,但好歹能勉强遮体避寒。一度她以为这是禽兽王人性的闪光点,后来才知道王宫奴隶之所以能得到这种高规格奴隶待遇只与他的轻微怪异洁癖相关。

  「卓玛就托给你们照顾了。」她拍拍两头獒犬的头,笑眯眯地柔声叮嘱道,「可以偎近点,小心别让卓玛受凉了。」

  两头獒犬往上翻眼瞧了瞧她,嘴里低呜一声,便蜷身缩头,对她不再理会。

  尼玛的一个二个都这么拽,真欺负本姑娘没牙齿,不能咬狗是不是?罗朱面色一僵,悻悻地瞪了两头已经闭目歇憩的獒犬一眼,牙帮恨得痒痒的。

  「嗷──」

  门外再一次传来熟悉的闷雷嗥叫,隐隐透出了一丝焦躁和不耐。

  她心里颤了颤,面色微白,咬着唇慢慢挪出獒房。

  立在门外的银猊一见她出来,蓝色三角吊眼里的不耐和烦躁立刻褪去,换上欢欣和喜悦。围着她来回绕了一圈,硕大的獒头蹭了蹭她的双腿,牙齿叼住她的袍角往前扯了扯,示意她跟着自己前行。

  罗朱无声苦笑,低眸遮住眼底升起的恐惧,不落痕迹地从银猊嘴里抽出袍角,软声道:「银猊走前面,我走后面。」

  面前的是一头翻脸无情的野兽,一头咬人吃人的凶残野兽。千万别被它此刻的乖顺给迷惑,千万别再把它当成家人和朋友,别再对它产生依赖了,要知道凡是不长记性的人死了全是咎由自取。

  她一直保持着落后银猊三步的距离,躬身垂首地走着,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

  鲜艳神秘的壁画从两侧悄然流过,绛红的地毯朝远处延伸,走廊两壁的酥油灯轻轻摇曳,伫立走廊的披甲英武侍卫和袅娜飘移的美丽侍女们像是从另一个黑暗世界中冒出来的,在晕黄的灯光中散发出死寂鲜艳的神秘诡谲。脚下的路被跳跃的灯光晃映出几分怪异的扭曲,仿佛是通向往生轮回的黄泉路。而那最远处的明亮尽头,正是等待着她的地狱。一步一步,她无法反抗地朝着地狱迈进,灵魂在恐惧的海洋中沉沦翻滚,每一次落脚都是软绵绵的沉重无力。

  禽兽王寝宫前的琉璃莲花夜明珠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柔和明亮的光晕中分左右站立着四名威武狠厉的剽悍侍卫,四头獒犬卧睡在门口,见到银猊来到都张眼俯头,臣服地低嗥了一声。

  银猊淡淡扫了四头獒犬一眼,低嗥一声后便昂首阔步地踏进寝宫。

  尾随在后的她缓缓撩开厚重的羊绒帘子,和以前一样,看见了六个跪在外间伺候的美丽宫奴。其中一个宫奴忽地半抬起头对她快速眨了眨眼睛,接着又快速地俯下头,动作迅捷得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眼睛发花了。脚步微微顿了顿,讶异浮上心头,那个宫奴居然是阿兰尼玛!?她还真有办法,无依无靠,竟然也能从伺候侍妃的宫奴一跃成伺候禽兽王的宫奴,离她的复仇计划又近了一步。很好,你越能干,本姑娘逃亡越有望。祝愿你能再接再厉,心想事成。

  双膝落在厚软的地毯上,罗朱在里间躬身膝行数步,向半卧在矮榻上的古格王赞布卓顿伏跪而下,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

  「奴觐见王。」拜叩的声音怯怯懦懦,卑微中含夹着几分恐慌害怕。

  「嗷──」

  银猊冲到赞布卓顿面前,前肢搭上矮榻,半立着身体,伸舌亲热地舔上他的左颊,使着劲儿地撒欢。两头雪豹已在矮榻前各自找了个地方蜷身闭目,那慵懒优雅又蕴了几分娇柔宁和的神情犹如两头巨大的家猫,让人看得又爱又怜,几乎忽略了它们噬人的凶残本性。

  「银猊,我等了你许久。」赞布卓顿搂住银猊的脖颈,笑着伸手挠它的下巴,锐利的鹰眸却冷漠地瞥向伏跪在地的罗朱。今晚的他除了左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没有挂戴任何饰物。身上穿着雪白的丝质衬衣和阔脚衬裤,衣袖与衣襟绣着白金色十字暗龙纹。衬衣衣襟半开,露出强健的脖颈、半截精致平直的锁骨和小半个深古铜的坚实胸肌,野性剽悍的雄性禽兽气息四下逸散,浓郁魅惑。镶嵌水獭毛边的宝蓝色织锦龙纹盖皮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异常高大矫健的颀长身躯上,不显臃肿,反倒平添十分迷人的慵懒闲适。

  腥煞凌厉的王者威严从头顶笼罩而下,拉扯着罗朱的神经,拍压着她的细胞,让她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感受来自对面男人的雄性引诱。她深深吸气按压下身体本能的恐惧,瑟缩道:「王恕罪,是奴耽搁了银猊。」

  头顶传来似笑非笑的哼声,低沉浑厚而又冷硬磁性的嗓音懒洋洋地响起:「银猊,我困了,带耽搁你的獒奴去一边睡。明晚如果又耽搁了,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地惩罚你。」

  「嗷──」

  银猊回应得甚是欢快,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罗朱是听懂了:第一,她明天要继续睡这儿;第二,明天如果又来迟了,她的小命也就没了。

  第60章:地狱生活(四)

  禽兽王的内室寝宫一如既往地空旷,四盏落地夜明珠灯,一张长条矮桌,一张巨大的矮榻就是偌大室内的所有物具。厚实的绛红地毯上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从这头滚到那头,从那头滚到另一头,直线、斜线、对角线任君选择翻滚躺卧。

  银猊最喜欢睡的位置不是搁放着落地灯盏的角落,也不是宽大的矮榻边,而是地毯正中织出的那个巨大的金刚八宝轮。它离开赞布卓顿,摇尾走到近四平米左右的八宝轮正中躺卧下来,对不远处伏跪的罗朱低嗥一声。

  罗朱紧紧抿着唇,对禽兽王重重磕头三下,顶着两道威压锐利、冷漠中含了几分兴味的强大视线,尽量降低身体,以着屈辱的姿势慢慢爬向银猊。在把两道视线抛在身后的一刹那,发涨的眼眶终于一热,滚下两滴热泪,倏地钻进绛红地毯中,再不复寻。

  她是人啊,是人啊,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像狗──不,是以着比狗还低贱的身份卑微而屈辱地活着。

  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所谓大丈夫。」大丈夫就当有如是骨气才对。但她不是昂扬七尺大丈夫,她是怕死的柔弱小女人,骨气这种东西太过抽象,她实在狠不下心去自寻死路,只知道在现实中具体地真实地活着,哪怕卑贱得不如一群獒犬。牙齿不断地往下唇用劲,舌头尝到了一丝熟悉的腥甜,她努力咽下喉头的哽咽,眨去眼中的酸涩润湿,一点一点地爬向金刚八宝轮。千百年来,所有的奴隶都是这么过的,别人能漠视屈辱,像牲畜一样苟且偷生地活着,她又没比谁高贵,为什么不能?

  黑金色丝线织就的八宝轮中妙莲、右旋白螺、金鱼等八瑞相色泽鲜艳,栩栩如生,凝神看去,竟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旋转神秘感。躺在中间的银猊雄壮硕长的身躯毛发须张,双耳略竖,鼻梁耸出一条皱褶,蓝色三角吊眼深邃沉静,阴冷高傲,微翕的唇缝间露出森白的利齿,仿佛是盘踞在生死轮盘中的守护神兽。

  罗朱心中凛然,避开银猊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爬进八宝轮,挨在它身边躺好,浑身僵直好似一具尸体。直到投在身上的两道锐利冷漠视线移开后,绷紧的心才微微松弛。就这样睡吧,禽兽王虽撂下了威胁,至少目前并未对她做出任何凌虐行为,她该感到庆幸不是吗?

  孟子还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指不定她今日遭受的屈辱磨砺就能成就日后的辉煌荣耀。

  将孟子的话反复念叨几遍后,纠乱屈辱的汹涌心潮逐渐平复了许多,看来阿Q的精神胜利法还真是极具安慰效果。自嘲地扯扯嘴角,她阖上眼眸,却于闭目的瞬间猛然发现头顶上也绘着一副巨大的黑金色八宝轮,与下方的八宝轮上下呼应。脑中突地浮现出一个诡谲惊悚的念头:她……好像一头献祭的牲口!

  伺候在里间的四个侍女罩好壁脚的夜明珠灯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寝宫内顿时陷入一片沈寂的黑暗,隐隐能听到水晶窗户外的雪风呼啸声。罗朱静静张开眼,视线投向漆黑的上空。

  如墨的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总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中心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她,阴佞地剥开她的衣袍,撕裂她的皮肉筋骨,攫获住她的灵魂,仿若在下一刻就要将她完整地吞噬。身体像被定住似的,心脏紧缩轻颤,泛起一层又一层恐惧的波浪。明明已是骇怕到了极点,视线却怎么也挪移不开,只能如待宰的羊羔一般柔顺无力地躺着,任由黑暗中的虚无眼睛寸寸巡弋切割。神智渐渐模糊,眼帘无意识地慢慢落下,陷入了昏睡之中。

  沉睡的罗朱没有看到矮榻上有双鹰眸在黑暗中闪烁出幽冷的亮光,里面涌动着几分诧异和若有所思。

  没有错,从这个女奴适才的种种反应来看,她果真能窥视到白玛丹吉设下的魂眼。啧啧,能窥到白玛丹吉的魂眼,引他似恒古不变的冰心泛起波澜,也不知是这女奴的幸还是不幸。不过如今他的兴趣正浓,并不打算将这个奇怪的女奴献祭出去。幽冷兴味的眼神穿过黑暗的障碍,准确无误地落在仰躺在地上的女奴身上。

  看得出来白天银猊吃人的一幕给她留下了深重的恐惧。她看似挨靠银猊,却小心地只让衣袍触到银猊毛发的边缘,而银猊居然会选择假装不知道她的疏离,纵容了她的躲避,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与魂眼的对视,让她消耗了太多心神。虽是疲倦而眠,那纤细的身体仍然僵硬似石。如果一直这样,估计明天会爬不起来,那么该怎样惩罚她呢?鹰眸微弯,眉梢眼角溢散出一分玩兴。

  她极度怕他,面对他时,言谈举止都显得卑微无比,然而那双黑多白少的大眼总会在一个不留神间掠过一抹屈辱,一抹不甘,一抹愤恨,一抹悲伤,一抹孤独。很多时候,她瑟缩得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兔。可当她蜷在背人处的阴暗角落时,她又像一头独自舔伤的草原孤狼。

  她比大多数女人更加自私凉薄,却对身边的另一个獒奴看顾有加。她与大多数女人一样柔弱娇脆,却能以着无与伦比的毅力坚韧地活下去。纤细柔软的身体、白嫩粉腻的肌肤、娇巧清秀的五官与长期生活在高原中的博巴女人截然不同。而果敢坚毅、勇悍柔韧、能屈能伸的性子又与养在深闺的中原汉家贵女迥然相异。这样一个女奴,也难怪会引起烈·释迦闼修的注意。

  烈·释迦闼修是个如他的名字一般,一半慈悲如神佛,一半残佞似修罗的狂放男人。无论是神佛还是修罗,是慈悲还是残佞,他的本质都是无情的。作为王家黑骑队的队正和莲华法王的卓尼钦波,他的忠诚一半奉献给了自己,一半奉献给了白玛丹吉。除此以外,任何人任何物都不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可是现在,这个女奴却让他打破了原则。

  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矮榻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凌厉的唇角线勾出冷厉淡漠的微小弧度。视线落在那张白中泛青的清秀小脸上,变得异常冷硬犀利。

  一个博了银猊眷宠,雪豹喜爱,烈·释迦闼修注意,白玛丹吉兴趣的女奴到底还应不应该活在世上呢?深沉阴鸷的眸光微转,移到女奴的右肩头顿住。

  她的肩头烙着穆赤王家的奴印,她的灵魂和身体都是他的奴隶。他要她生,她便能生,要她死,她便只有死。眼下他的兴趣还没消退,不妨留她多活些时日。

  第61章:地狱生活(五)

  半夜,罗朱被冷醒了。

  禽兽王的寝宫虽然比獒房要华丽富贵许多,但从温暖度来讲,却差了一大截距离。

  窄小的獒房内每晚都会躺睡着八九头热乎乎暖烘烘的獒犬。晚上,她和格桑卓玛两两相依,共裹一床毛毡,身上盖满厚厚的干草,周围烘烤着野兽的体温,即使没有遮挡风雪的水晶窗户,仍然不会感到一丝寒冷。

  可禽兽王空旷的寝宫中只睡着两个上下遥隔的人,三头分散躺卧的野兽。钻入鼻端的空气不是野兽淡淡的温热腥臊,而是带着一丝血腥味儿的酷严阴寒。

  持续僵硬的身体一经松弛,顿时又酸又痛,好像被大卡车碾过似的。躯体冰凉,如同被放置在冰窖中,四肢冷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肌肉和神经很可能会被冻坏。

  将木然的手指放进口中,舌尖一片彻骨冰凉,仿佛含住的不是人体生长的血肉,而是一根根万年不化的冰棒。右侧有丝丝暖热传来,诱惑着她挨靠过去。

  她竭力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双腿在黑暗中轻轻地交错磨蹭取暖,生怕弄出太大声响,惊醒了矮榻上的禽兽王。等到手指微微恢复知觉,便艰难坐起,小心翼翼地将单薄的靴子脱下。一摸,双脚果然也冷得如同冰雕。

  坐在地上,冰寒的身体被冻得不断哆嗦抖颤,咬唇用力揉搓着双脚,心里不住腹诽。尼玛的啥破烂冬宫,连火炕、地龙都没有,再不然放个取暖的火盆也好啊。

  搓着搓著,眼泪吧嗒吧嗒地如雨滚落。她什么都能忍,却独独不能忍受寒冷的侵袭。在现代,她有暖手器、有电热毯和空调;在纳木阿村,她有牛皮水袋,有扎西朗措的拥抱;在獒房,她有獒犬,有格桑卓玛的依偎。可是现在在禽兽王的寝宫中,她什么也没有了,唯一趴在身边的獒犬是头吃人的翻脸无情的野兽。她心中对它充满了恐惧,又怎么敢像以往一样肆无忌惮地搂着它取暖?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刚落在赤裸的脚板和手背上,就瞬间失去了温度。寒气像一把冰冷的钢针扎进她的皮肉,扎进她的筋脉血管,冻结着她的血液,巨大的委屈突然铺天盖地地席卷全身,眼泪汹涌如溃堤江河。一把一把地用手抹去,一串一串地奔涌出来,怎么也遏制不了。

  流着流著,突然,冰冷的右脚落进了一个湿热柔软的空间。她浑身一僵,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硬生生吞下滚到喉头的惊恐尖叫。

  粗砺濡热的柔韧在冰凉的脚上来回舔舐吸吮,一团团热气包围着失去了知觉的脚板,强烈的刺痛一点点扎醒冻僵的神经,那是银猊在用舌为她解冻。

  白日里银猊贪婪咬嚼人手的一幕蓦地浮现眼前,伸长的腥红舌头,垂落地毯的红色涎液,染血的森白利齿,黏附齿间的皮肉……像画卷一样在黑暗中铺开。才松弛的身体又在刹那间僵化成石,冷彻如冰。

  不要!不要!不要!

  她体内的每根神经都在惊恐地尖声狂啸,眼睛死死瞪住下方的漆黑,牙齿狠狠地用力地蹂躏已经血迹斑驳的下唇。不知过了多久,两只巨大的爪子搭在了肩头,一对绿莹莹泛着蓝芒的兽眼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头脑霎时空白。身体在深邃阴冷的瞳眸注视中随着下压的力道慢慢倒下,毛茸茸的温暖身躯沉重地覆盖在身上,阵阵带着浅淡腥臊的温暖穿透冰凉的身躯,融化着她的僵硬。

  湿热粗砺的舌轻轻舔在她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含满了亲暱,含满了安慰,脸上濡湿的泪水被獒犬散着淡淡腥气的涎液所取代。

  许久,罗朱的双手终于抱住了银猊的头,手指颤抖地摸索着探进它大张的口中。黏热粗砺的舌缠着她冰凉的手指舔舐,将所有的温暖毫不吝啬地送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银猊突然从她身上站起,叼着她的衣袍后领将她拖行起来。黑暗中,她不知道银猊要把她往哪个地方挪动,但曾溢满恐惧的僵硬的心在银猊无数次送出的温暖中渐渐地柔软,那些记载着银猊吃人的可怕画面从黑暗中淡化隐去,只余点点忐忑。

  等到银猊将她放下,一层厚实的毡毯搭上她的身体后,她才恍然察觉银猊将她叼到了内室角落,并翻起地毯边角盖在她身上。

  这……妖孽!太妖孽了!她错愕之后是大大的惊怔,心里翻涌着莫名的感动和温馨的希冀。或许,在这个残酷的吃人王宫中,银猊对她的宠是真心实意的;或许,银猊尖锐的爪牙永远也不会真正地将她撕裂吞吃。

  她伸出双手,和往常一样插进它脖颈间的厚密毛发中,身躯紧紧贴着它柔软暖热的肚腹,双膝蜷曲,赤裸的小脚钻进它的后肢间。厚实的地毯将银猊的温暖锁在小小的密闭空间中,不一会儿,整个身体就暖洋洋的了。

  不顾它身上的极淡腥臊,脸蛋贴着它颈侧的干燥毛发轻轻厮磨,转眼就浸湿了一大片。警告了自己无数次,还是没办法在严寒的黑暗中拒绝来自银猊的温暖溺宠。她独自一人孤寂了太久,除了格桑卓玛一家曾经给予过她半年的温暖外,便只有这头野兽了。

  在冷酷的王宫中费尽心思地挣扎太累太苦,即使银猊是头翻脸无情的残忍野兽,即使心中还残存着对它的恐惧,她也认了。

  从罗朱在黑暗中磨蹭双腿取暖的时候,赞布卓顿就醒了。他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实柔软的棉被,右手支头,像是看戏似的欣赏着罗朱的一举一动。

  黑暗里,那个女奴像老鼠般悉悉索索地搓手搓脚,不时侧头惊惶而警惕地四处张望,似乎很怕将他惊醒。看她没有固定焦距的瞳眸,就知道她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搓了一会儿,她掉起了眼泪,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滴溅在她的脚上和手上,转眼奔涌如潮。然后假寐的银猊站起身,在她脚边蹲卧下来,含住她的右脚舔舐。

  她捂紧了嘴巴,拚命抑制自己,没敢发出一丝声音,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僵硬地颤抖,眼泪流得更凶。不过当银猊压下她的身体,在她脸上亲暱舔舐时,那张小脸上的恐惧竟然渐渐地消褪了,甚至主动将手指伸进银猊的口中取暖。

  白天不是还怕得要死要活么?怎么被银猊宽慰一下,就迅速地撤去了恐惧的心防,这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他冷冷地看着银猊将她叼到内室角落,用嘴移开落地灯盏,卷起地毯盖在她身上,然后又跑到内室中间,将她遗落的靴子叼到墙角边,最后急急忙忙地钻进地毯中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盯着墙角边裹着的一团,眉梢微微挑起,冷漠的鹰眸锐利似刀,心头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亟欲凌虐施暴的戾气。

  天亮后,他绝饶不了这个胆敢擅自移位,惊醒他的女奴。

  第62章:法王白玛丹增

  阴暗昏黄的密殿中弥漫着薄薄的青色烟雾,血腥混合了檀香充斥在密殿的每个角落。

  密殿正面墙壁竖立着一个足有九米高的巨大金色转轮,转轮边缘镶着五个手持花蔓钩和花蔓索的空行母,璎珞环佩一应俱全,容颜端庄妩媚,身姿妖娆丰腴。转轮正中是法身佛毗卢遮那佛,靠正中左侧第一位是南方欢喜世界宝相佛,右侧靠中一位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左侧最外面是东方香积世界阿阀佛,右侧外面是北方莲花世界微妙声佛。

  佛身宝相庄严,唇角含笑,从上到下都用黄铜精制,纯金镶裱,唯一双佛眼银光灿烂,充满了神秘和端穆,慈悲和仁爱。供桌上依次排列着十三盏酥油长明灯。一个个银质器皿中供奉着人头、心脏、眼睛、耳朵等各类祭品,五个用颅骨制成的香炉中插着九根褐色的细细檀香。

  供桌正前方摆着一个直径约莫一米,由纯金镶裱的金色莲花。十六瓣展开的莲瓣线条流畅,瓣瓣精美绝伦。金色的莲花宝座中盘坐着备受古格民众爱戴,在整个屋脊高原享有极高声誉的莲华法王白玛丹增。他双眸微阖,薄薄的唇角蕴含慈悲的浅笑,两手结印在前胸。赤黄的背心外罩着绛红色的袈裟,周身释放出一层淡淡的明黄光芒,纯净圣洁,犹如神祇。在他面前,伏跪着一个虔诚的男人,正是烈·释迦闼修。

  开眼的瞬间,秀长的丹凤眼内宝光淡淡,仿若容纳万物。再仔细看去,却又无垠广阔,好似茫茫宇宙。慢慢打开结印的修长手指,瞳眸内的宝光悄然隐去,变得温柔慈爱,神圣纯粹,令人膜拜信仰。

  「释迦闼修。」温柔含笑的声音空灵磁性,能轻易掳获人的心智。

  「在。」

  「抬头回话。」

  「是。」释迦闼修恭恭敬敬地抬起头,望向莲座中的白玛丹增。

  「王身边出现了奇怪的人吗?」他温柔慈爱地凝视释迦闼修,唇畔的笑如流风回雪,清濯静澈。

  「头獒银猊选中了两个女奴伺候,不久前,王特赐这两个女奴可自由出入他的寝宫。」释迦闼修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知她们算不算奇怪的人?」

  「是两个啊……」白玛丹增轻低呢喃,转眸到释迦闼修粗犷残佞的面庞上,唇边的慈爱笑意更浓了些,「释迦闼修,再过不久,就会有最罕见最珍贵的祭品供奉上来,到那时我便为你进行最后的灌顶。」

  「谢法王。」释迦闼修目露惊喜。最高的灌顶仪式需要寻找九个身具六相的莲女,他曾上供过很多个,却都不得法王欢喜,因而迟迟没有举行灌顶仪式。现在却听到法王主动提起祭品灌顶,内心不可谓不兴奋激动。

  「到王身边去,尽量保住那两个女奴的性命。」白玛丹增挥挥手,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

  释迦闼修伏地恭敬地矮身退出密殿。转身的刹那,眼中露出藏不住的惊疑。难道那两个獒奴就是法王所说的最罕见最珍贵的祭品?可她们一个已经不是处女,一个已经超过了灌顶的最佳年龄。还是说,这其中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想到那个清秀有趣的活玩物,心里微微一动,唇角咧出残佞狂肆的笑。如果那最罕见最珍贵的祭品是她的话,他真的十分期待呢。

  目送释迦闼修剽悍强健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门廊中,白玛丹增温柔似水,圣洁如莲的眼眸逐渐漫上黑暗的阴冷,慈爱的笑容凝固在唇角边,变得诡谲森然。

  涌动身周的明黄宝光被一缕缕血腥阴森的黑气取代,密殿内忽然吹刮起阴惨惨的风,一个个朦朦胧胧的暗黑影子在殿堂内呼啸飞蹿。酥油灯摇曳晃荡,忽明忽暗,两侧供奉的三千三寸金身银眼金刚佛好似全活了,怒眼龇牙,将所有的慈悲仁爱与光明圣洁一扫而空,整个殿堂翻滚着吞噬所有的恐怖黑暗。

  蜜褐色的修长手指慢慢拨动着一粒粒凤眼菩提子珠,左手结印,黑暗阴冷的凤眸微微垂落。

  世间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他在数年前便已修持到法眼,离无边无垠,无界无限的佛眼只差一步。可此后不管怎样潜修,他始终突破不了法眼,启开佛眼,倒是修持出了另一种眼──魂眼。

  魂眼纵观六道生死轮回,上穷碧落黄泉,触及无垠浩渺的宇宙,能于无形化为有形,能吞噬禁锢所有生灵的魂魄。它仿若来自黑暗最深处的魔鬼之眼,与光明的佛眼迥然不同。

  能窥视到他设下的有形魂眼而又不被吞噬的奇妙东西,身上必定流淌着来自最远古最纯净的血液,灵魂也必定超脱于这个世界之外。如此有趣的祭品如何不罕见,又如何不珍贵?只要拥有了这个祭品,他的修为将会更加精进,启开佛眼指日可待。

  冥想的宇宙中,他察觉到窥视魂眼的东西为阴性。她第一次窥视赞布卓顿长刀上的魂眼时,心中充满了茫然;第二次窥视赞布卓顿寝宫中的魂眼时,心中充满了恐惧。在魂眼的凝注下,最后耗尽心神地睡去了。释迦闼修说有两个女奴,那么她究竟是哪一个呢?

  赞布卓顿,你欺骗了我。不过,我原谅你。迟早,你会主动将这个罕见而珍贵的有趣东西祭献出来。

  白玛丹增微微笑开,霎时身周犹如万莲绽放,莲香四溢,慈悲的淡淡神光驱散了凤眸中的黑暗阴冷,仁爱的圣洁在他面颊上浅浅流动。口里低低念诵密咒,手中长长的念珠在空中猛然一挥,菩提珠上一百零八只凤眼倏地放射出淡淡毫芒。在大殿中呼啸的暗黑影子像是扑火的飞蛾,不断缩小体积拚命往凤眼中钻入。不一会儿,密殿内又是一派庄严肃然,神秘威穆。

  --。

  第二天一早,不等赞布卓顿惩罚,罗朱已经受到了病魔的惩罚。

  虽然在后半夜得到了银猊的照料,但在前半夜的独睡中,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寒了。最先察觉到她不对劲的自然是银猊,滚烫的体温甚至超过了野兽的温度。

  银猊在她耳边咆哮,用牙齿咬她的手,用舌舔她的颊,用头撞她的身体,用尽了办法也不能将她唤醒。慌得连忙奔到矮榻前,用爪子使劲扒拉赞布卓顿,焦躁地闷嗥。

  两头雪豹被乍然惊醒,赶忙跑到罗朱身边,如法炮制地将她折腾一番,最后铩羽而归,与银猊一道围在矮榻边团团打转。

  赞布卓顿无聊地看了三头焦躁无比的野兽一眼,养了片刻神,才慢悠悠地起身下榻,随手拾起榻上的织锦盖皮袍搭在身上。迈步走到窗前,拉开白蒙蒙的水晶板,薄而坚固的水晶上簌簌抖下块块碎冰,寒冷清新的空气伴着几点细小的雪沫涌进居室,融淡了丝丝陈腐的血腥味儿。

  他双臂环胸,斜倚窗前,居高临下地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脉、静谧流淌的象泉河全都铺上了一层纯净的银白,白日里繁华热闹的王城似乎还在冬季的初晨中安静沈眠。这是他的王国,是穆赤王家的领地。总有一天,他会征战下更加广袤的领土,开创出一个比松赞干布的吐蕃还要强大繁荣的古格盛世。

  他要让所有的博巴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以他为天,敬他为神。

  第63章:罗朱生病了(一)

  看到赞布卓顿的漫不经心,银猊越发急躁起来,在他脚边打转得更加频繁,不时抬头低嗥一声。两头雪豹在赞布卓顿面前虽然没有催促吼嗥,但两根有力的豹尾却在身后不停左右摆动,暴露出内心的急切。

  银猊突然抬高身体,前肢搭在窗台上,硕大的獒头恰好齐到赞布卓顿的前胸。

  「嗷──」它抬起方正宽短的獒嘴,龇出森白的利牙,冲赞布卓顿用力嘶嗥了一声,蓝色三角吊眼里满是讨好谄媚。

  赞布卓顿调回视线,微微一怔后勾唇笑了。伸手揉了揉银猊的脑袋,带了几分戏谑道:「银猊,你这副样子可真不像你。罢了,既然是你所求,我就帮你看看这个猪猡。」他离开窗户,信步走到背风的墙角。

  叫猪猡的獒奴身上裹着银猊翻卷过来的绛红地毯,只露出了一个小巧的脑袋。细密乌黑的辫子散落一地,秀丽的弯眉难受地蹙着。双眼紧闭,双颊艳红,一张花瓣圆唇虽干枯起壳,却鲜艳欲滴,衬着白嫩细滑的肌肤,竟让这张清秀的小脸生出玫瑰般的艳丽,朝霞般的绚烂。

  赞布卓顿微微挑眉,大手复上她的额头,触到掌心的肌肤滑嫩滚烫,显然是受寒引起高热后陷入了昏迷。如果昨日白天她没有受到惊吓,夜晚没有在与魂眼的对峙中虚耗心神,那么即便是在夜间受了寒凉,也不会病得如此严重。一个低贱无用的獒奴而已,死了就死了,还医治什么?他不以为然地暗忖。手指钳住她的下巴,略略用劲一捏后移开,娇俏圆润的下巴上顿时出现紫红的瘀痕。

  肌肤真是异乎寻常得娇嫩,比最养尊处优的博巴贵女都要矜贵。

  目光扫过接近椭圆形的紫红瘀痕,他淡淡撇唇,心里微微感慨。粗砺修长的手指在她滚烫的脸上游移,指腹不经意地从她干枯的双唇间滑过。一股炙烫的热息扑上指腹,手指不由顿住。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来自唇缝中呼出的滚息,食指竟鬼使神差地撬开微翕的缝隙,探进獒奴的口中。

  触上指尖的纤巧舌头柔软微干,滑嫩火烫。他慢慢地将这条无力反抗的柔顺舌头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摸了个彻底,逐渐涌起将它拔出来放入自己口中咀嚼吞咽的冲动。手指从小舌上移到一旁的腔壁,比小舌更加柔软嫩滑的黏膜同样滚烫似火,触动心神。他继续慢慢地摸索着,指尖不知不觉地微微勾起,好想用力将这片火烫的嫩滑狠狠划破翻扯,好想将那一颗颗坚固光润的玉白牙齿捏成粉碎。但这个獒奴是银猊选中的,深受着银猊的眷宠。她可以病死,却万万不能死在他的凌虐中,否则即使银猊对他奉上了全然的忠诚,也会被激怒,继而翻脸。而在以后的征战中,还有很多时候需要银猊率领獒犬军为他冲锋陷阵。

  凸起的性感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权衡片刻,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抽出手指。虽然勉强按捺下了凌虐冲动,可心里的那片瘙痒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平复。他果断地站起身,重重拍击三掌,候在外间的六个王宫侍女捧着各类物什鱼贯进入。

  「把这个獒奴抬回獒房,叫大夫来给她看看。」他对其中一个侍女漠然吩咐道。

  「是。」

  侍女出里间,领进四个宫奴。四个宫奴虽都是女性,不过抬起昏迷的罗朱还是比较轻松的。

  银猊摇摇尾巴,用头亲暱地蹭蹭赞布卓顿的腿后,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宫奴出了寝宫。

  第64章:罗朱生病了(二)

  赞布卓顿突然出手抬起刚为他系好腰带的侍女的下巴,鹰眸微微眯起,锐利淡漠的视线在侍女脸上打量游走。

  被迫抬头的侍女目露惊恐,脸颊非但没有染上羞涩喜悦的晕红,反而唰地一下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两根深古铜的修长手指从侍女翕张的唇缝中钻进檀口,指尖分别低着上下两排整齐的牙齿轻缓用力。侍女不敢有丝毫违逆,嘴顺着手指的力道越张越大,最后形成一个「O」字。

  赞布卓顿移动手指,粗砺的指腹如适才一样慢慢抚摸过着嫩滑的软颚,如剑的浓眉不由浅浅皱起。手指又从软颚移到瑟缩的舌头上,细细地摩挲。

  侍女大张着嘴,双臂紧紧贴在身侧,躯体轻轻颤动起来,眼中的恐惧益发浓烈。

  突然,赞布卓顿唇角一勾,两根手指夹住侍女的舌头猛地往外一拔。顿时,鲜血喷溅狂涌。

  被拔了舌头的侍女在他手中颤抖不休,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鸣,美丽的五官因剧痛尽数扭曲,满嘴都是汩汩流淌的殷红。

  面对突如其来的惨况,余下的几个侍女依旧躬身垂头,手不停顿地为赞布卓顿整理着身上的衣饰,只是瞬间出现的些微凝滞昭显了她们内心的惶恐惊惧。

  黏稠的殷红扑溅到赞布卓顿恍若斧劈刀削的深刻五官上,将凌厉刚毅的线条染上野兽的嗜血腥厉。绣着白金十字龙纹的立襟雪绸衬领上也不可避免地点缀上朵朵腥甜红梅,绽放出夺人心魂的凄艳。

  锐利淡漠的鹰眸流光闪动,看向夹在手指间的红润舌头。舌根处连着一截浅短的筋脉黏膜,正落下一滴一滴的殷红。皱起的眉峰略略加深,鹰眸中掠过一丝厌恶。赞布卓顿捏开已经痛晕过去的侍女的下颌,将夹在指间的舌头重新塞回她的口中,随手将她甩在地上。

  垂眸冷冷看着瘫软在地上,满嘴鲜红的晕厥侍女,抬起的两根手指互相厮磨两下,似在回味什么,又似在比较什么。片刻,侧头对趴伏在身侧的雪豹淡淡道:「大雪,小雪,这东西赏你们了。」

  「吼──吼──」

  两头雪豹像狗般兴奋地摆动尾巴,朝他嗥叫两声。其中一头雪豹一口叼住晕厥侍女的喉咙便往外拖拽,另一头雪豹兴高采烈地跟在旁边走着。

  「重新更衣。」他收起手指,面无表情地对围在身周伺候的侍女冷漠下令。

  「是。」

  才停下伺候的侍女又开始忙碌起来,有的解开赞布卓顿的衣袍和配饰,有的从外间宫奴手中取来新的干净衣袍和配饰,动作愈加小心谨慎,眸子深处都含着颤栗的惶恐,生怕下一个葬身豹腹的就是自己。

  --。

  罗朱觉得自己好像被钢绳捆绑着扔进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炉子,炙热的火焰熏烤着她的肌肤,从外到内,不断地将体内的水分蒸发。脑子被火焰灼烧得浑浑噩噩、晕晕乎乎,耳朵和鼻子像被棉花堵塞,眼睛和嘴巴像被胶水黏黏。听不到、看不见、叫不出、动不了,连呼吸都是无比的艰难吃力。她就像是一条在油锅中煎熬的鱼,每一个失水的细胞都在挣扎,每一根焦糊的神经都在哀嚎。

  水,她要水,迫切地需要水的浇灌。

  仿佛有谁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干渴似的,有一股温凉的液体流进了口中。她大喜过望,却在下一刻深深皱起了眉头。苦!好苦!尼玛的水里到底放了几斤黄连?为毛苦得简直像要杀人?

  不行,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时半会儿喝不上水还能够坚持,但绝不要被活活苦死!

  一股股苦液不断地流进口内,又被她悍然拒绝,顺着嘴角流淌而出。

  第65章:罗朱生病了(三)

  「罗朱阿姐,求求你喝点吧,不然你会死的……呜呜……会死的。」守在一旁照顾的格桑卓玛眼睁睁地看着又一碗药被罗朱丁点不留地吐了出来,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滚落。

  罗朱阿姐被宫奴送回獒房后,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也发热昏迷了一天两夜。虽然王大发慈悲,派了王宫的专属大夫来诊治,也下令煮了药送上来。可当药液一灌进罗朱阿姐的口中,就立刻沿嘴角流出,怎么都进不了她的肚子,连带着这病也没有丝毫好转。额头依旧热得烫手,嘴唇已经烧得干裂迸血,结出一层厚厚的硬壳。每当听到罗朱阿姐偶尔溢出的低弱蚊蝇的模糊呻吟时,她就心如刀割。

  「活……活下去。」罗朱阿姐是这么呻吟的,可是──罗朱阿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病了!病了!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喝药!喝药啊!求求你把药喝下去好不好?喝下去好不好?

  她泪如雨下,喉头哽咽,好想摇着罗朱阿姐的肩头冲她大吼。

  都是她,都怨她,如果她不晕过去,罗朱阿姐就不会被王拖到寝宫中独睡。如果不是一个人独睡,就不会在夜晚受寒发热。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的错!

  格桑卓玛自责地咬紧下唇,颤抖着又斟上一碗药,轻轻掰开罗朱的嘴,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将药液灌入。

  就见罗朱的舌头微微一个抽搐蠕动,褐色的药液在她嘴里转了个圈,便沿着嘴角原封不动地流了出来,濡湿了搁在下巴处的毡垫。

  「哇──哇哇──」格桑卓玛终于撑不住地放声哭起来,「罗朱阿姐,哇哇,不要死!不要死!哇哇──」

  「吵死了。」一个带着邪佞的粗莽声突地截断了格桑卓玛的哭喊,闲适中有着几分不耐,不耐中又含着点点谑笑,「像你这样照顾病人,不死也得死了。」

  格桑卓玛被这忽然响起的有些熟悉的声音惊得一噎,倒抽了口冷气,泪眼婆娑地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

  獒房狭窄的门框边斜靠着一个高大剽悍的强健身影。一身靛青织锦盖皮袍,雪白的绸缎衬衣立襟上用银蓝和银青两色混合丝线绣着连缀不断的「卍」字纹,盖在皮袍表面的靛青织锦以银青丝线交错绣着各式祥云纹和狮虎纹,袍襟、袍袖镶着深褐色的名贵水獭皮毛。腰束一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宽牛皮带,足蹬一双样式简洁的黑色高筒厚皮靴。

  男人披散着一头桀骜不驯的及肩微卷乌发,额头勒一根滚了五彩丝线的牛筋绳。右臂屈肘撑在门框边,左腿优雅而舒适地交错在右腿前方。朦胧的晨光透过一尺见方的窗户,斜斜铺照在他粗犷残佞的英武面庞上,狭长略凹的深暗眼眸似乎同时浸染了初晨的清冽雪风和金色朝阳,收敛起往日弥漫的狰狞杀气与血腥残厉,逸散出幽幽的冷,微微的暖。淡淡咧开的嘴唇间绽放一弧雪白的磁光,在黝黑肌肤的映衬下,竟使挂在唇边的笑容有了扣人心弦的清澈。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男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易于亲近的清贵神秘和仁慈明澈之气。

  这男人是……是王家黑骑队队正烈·释迦闼修?!

  格桑卓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揩去迷蒙的泪水再次望去。没有错,这个与自己以往认知截然不同的男人确实是释迦闼修。

  「你……你……」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释迦闼修,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才冒出一个字音后便呐呐无语,神情间满是无措的茫然。

  「昨天听说猪猡病了,今天我特地起个大早,抽空来看看她。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亲手烙下奴印的奴隶。」释迦闼修笑着解释道。长腿一迈,悠闲地踱进了獒房。

  第66章:罗朱生病了(四)

  驻守在獒房内的四头悍猛凶残的獒犬不但没有向释迦闼修扑咬过去,反而俯低了上半身,摇着菊尾,做出友好臣服的姿态。

  「别……别靠过来!」

  看到越逼越近的男人,格桑卓玛又急又怕,情急之下猛地反身,张开双臂如保护鸡崽的母鸡般挡在罗朱身前,企图阻止释迦闼修的靠近。

  当初这个男人如同凶兽般蹂躏女人、轻薄罗朱阿姐的画面,将她一脚踢出去的狠辣至今仍历历在目。对比那时的凶蛮残佞与血腥杀厉,眼前通身清贵明澈,笑得和煦仁慈的他显得越发诡异而惊悚人心。

  「不靠过来,我怎么查看猪猡的病情?」释迦闼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狭长略凹的深邃眼眸溢出淡淡的嘲讽笑意,「獒奴,你全身都在发抖了,还是识相地让开吧。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宰杀奴隶。」他微微俯身,轻而易举地拎起挡在面前的格桑卓玛,随手重重甩在了身后。

  格桑卓玛迅速从地上翻起,顾不得查看摔疼的身体,朝释迦闼修紧爬过去,焦急而恐惧地喝喊:「不要碰罗──」

  话语被释迦闼修遽然回转的阴戾腥煞视线给急速截断。她瘫在地上,惊惧瑟缩地望着释迦闼修,身躯止不住地微颤起来。这可怕的男人已在一个回眸中由明澈变成了阴毒,由仁慈变成了残佞。

  满意地睃了眼格桑卓玛,释迦闼修冷冷轻哼一声,这才转头蹲下身朝罗朱凝神看去。目光落在罗朱因高热而变得艳粉的额头,极快地闪过一道晶亮光芒,唇角咧出似同情,又似讥讽的笑,「啧啧,真是可怜的獒奴,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没有一张矮榻躺。」他嫌弃地捏起垫在罗朱下巴处接药液的毡垫,摇头叹息道,「这东西未免也太过粗糙,把猪猡的下巴都给磨红了。」伸手从袍囊中掏出一张雪白柔软的丝帕,动作温柔地揩去罗朱溢出嘴角的褐色药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猪猡昏迷了多久?」

  格桑卓玛一愣,颤抖的身体猛然凝住。须臾,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移到侧面,心惊胆寒地瞅了他一眼。见他盯着罗朱阿姐的神情看似闲暇,实则专注,心里不由升起微微的希冀。或许……或许这个男人真的有些喜欢罗朱阿姐?!那个曾被残忍现实打击成碎片的念头当此时刻忽地又复活萌芽了,连忙怯怯地轻声答道:「回烈队正大人,已经一天两夜了。」

  一天两夜?

  释迦闼修轻轻蹙眉,大手复上罗朱的额头,手心顿时一片火烫。手掌沿额侧而下,缓缓抚过红艳艳的脸颊,指腹按上干裂起壳的花瓣圆唇,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法王昨天才叮嘱他要保护好两个獒奴的性命,没想到夜里才从托林寺赶回家,就听闻到这个有趣的獒奴患病了。

  听\法王所言,这两个獒奴中有一个是最罕见最珍贵的祭品。有了她,他就能进行终极灌顶,密宗修行也将达到一个新的顶点。直觉的,他立刻排除了那个不是处女却长得更加美丽的獒奴。可是,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又在嘴里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怀疑禀告给法王。

  他并没有背叛法王,对法王的忠诚也一如既往。只是法王没有向他进一步询问,他便没有予以主动回禀而已。

  得到终极灌顶是一个密宗修行者最大的心愿之一。初始得知能够进行灌顶,他欣悦激动。但不知为什么在察觉到灌顶的祭品有可能是那个有趣的獒奴后,心里那份迫切的激动却消失了,涌上来的是一种有别于先前的异样喜悦。

  从小到大,灌顶十数次,他还是第一次对灌顶用的祭品产生了兴趣,模糊觉得自己的密宗修行和毕生命运将因这个祭品而得到了一种特别令人愉悦舒心的圆满。

  他不急,若依照法王的言示,不久之后这个罕见而珍贵的祭品会被主动献贡上去。至于现在,让他把这只猪猡好好地养一养。唔,虽然在王面前,要养头猪猡比较困难,也比较麻烦,但他从来就是个不怕困难,酷爱麻烦的男人。

  第67章:罗朱生病了(五)

  「王不是指派大夫诊治了吗?为什么还会高热不退?」黝黑粗砺的大手一改惯常的粗暴,在火烫红艳犹胜霞云的小脸上轻柔而温和地抚摸。

  「罗……罗朱阿姐不肯喝药……」提到这个问题,格桑卓玛秀丽的五官为难担忧地皱成一团,眼圈一红,又包满了晶莹的泪水。

  游移的大手一顿,随即捏开罗朱微阖的嘴。释迦闼修俯低上身,柔韧有力的舌出乎意料地探进火烫嫩滑的檀口中,在里面翻搅一圈后抽离。抿抿唇,狭长略凹的深沉眼眸中露出有趣的神色,他呵呵低笑起来,「原来是嫌药液太苦了啊。」手指轻点结出硬壳的花瓣圆唇,半怜半嗔地戏谑道,「真是头顽劣的猪猡。」

  她眼花了!她眼花了!!她眼花了!!!

  格桑卓玛揉揉眼睛,再使劲揉揉眼睛,彻底揉去眼里最后一点泪意后,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的释迦闼修,眸子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骇。她是猜想过释迦闼修喜欢罗朱阿姐,但她从来没幻想过释迦闼修这般凶狠残佞的男人会有这种类似情人的举措。虽然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什么爱意柔情,但他的行为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抚摸罗朱阿姐的手没有了以往所见的凶蛮粗暴,变得温……温──慢着,那双手为什么越来越往下移,已经探进了毛毡中!?

  「你要干什么?!」格桑卓玛尖声的惊叫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罗朱阿姐还在生病!」

  「自然是查看猪猡的病情。」释迦闼修没有因格桑卓玛的不敬翻脸发怒,口里淡淡答道。双手在毛毡中一刻不停地拉开罗朱松松挽系的腰带,灵巧地剥开皮袍,撩开粗绒棉夹衣,从最贴身的粗布小衣下摆钻了进去。

  触手的是一片火烫细嫩,微微汗湿的肌肤,像是晨间最娇柔的花瓣,又像是碗中最滑腻的奶脂。即使不掀开毛毡细看,他也能想像得到这样的肌肤在复上一层高热红霞后会有多么的勾魂摄魄。当初奉王令监管猪猡养伤时,也是因为舍不得让这身肌肤被损毁破坏,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她用牲畜奶水沐浴的奢侈请求,给予一个女奴堪比博巴贵女的特殊待遇。

  纤细的骨架脆嫩得用劲一折就会断裂,十分勾人心怜。不知是不是诸神太过眷爱她,近一个月的獒奴生活和一天两夜的高热昏迷居然没有让她掉下多少嫩肉,小小的身体依旧是肉乎乎的,散发出仿若奶茶味儿的清甜馨香。只要揉上一揉,捏上一捏,便足令每个男人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大手情难自禁地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揉捏,从肉腰两侧逐渐往上,最后罩住高耸丰满的乳房,肆意地搓揉抓捏。眼眸的神色变得深暗不明,隐约好似跳跃着一缕情欲的火焰。

  「嗯,猪猡的两团乳肉儿还是那么挺翘绵软,滑嫩饱满,弹性十足,让我摸过一次后就再也忘不了这种美妙的手感。」没有多余的花哨技巧,他以自己的喜好揉捏着,口吻中含夹了些回味,上翘的唇角和微弯的眼眸流动着意味深长的笑,调笑的话语倏地变得轻低,「猪猡,乖乖躺好,我要检查你动情没有?」

  手指捏住一颗被拨弄得微硬挺立的娇嫩蓓蕾不轻不重地揉搓捻动,另一只大手从罗朱栓系得极松的裤腰间插入,在隆起的宛似小草丘的阴阜上细细摩挲。那里柔嫩不毛,起伏流畅。当把盈盈小丘包握掌心按揉时,心便不可抑制地软了几分。手指沿着阴阜往下滑动,触到裂开的花谷,依然是光洁无毛。

  释迦闼修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透出一丝阴残的诡异。

  第68章:罗朱生病了(六)

  笑吟吟地注视着昏迷的罗朱,对她此刻无力反抗的柔顺异常满意。长着粗茧的手指在娇嫩的花谷间缓慢移动,时而抚摸,时而按揉,时而画圈。指腹掠过紧闭成嫣然一缝的花穴口,抚上穴口边的小花瓣,旋而又移到大花瓣上。花瓣如莲花般柔嫩娇弱,颤巍巍地任由他肆意摸揉,不多时便肿胀盛放。

  他以着罕见的耐心和温柔将四片大小花瓣逐一摸了个遍,最后拨开层层莲瓣,以指尖轻轻挑开花瓣顶端一层菲薄的肉皮,捕捉到一颗隐匿的小小圆状花蒂。

  花蒂比花瓣更加娇嫩软滑,也十分敏感,指腹不过按压在上面时轻时重地左右旋转了数下,小小的一点就慢慢硬挺起来,耳畔还听闻到一声模糊的呻吟。

  「看来只要温柔些逗弄敏感处,这青涩的身体还是很有滋味呵。」释迦闼修低声魅笑道,捏在乳峰蓓蕾上的手指开始淫靡地兜转捏揉,轻快摩擦,按压在花蒂上的手指更是慢旋轻刮,变换着角度地刺激着逐渐充血变大的花蒂。

  转眼间,在煽情的刺激挑逗下,小小一点的花核膨胀成婴儿手指般大,滑嫩嫩的,一碰就瑟缩颤栗。释迦闼修心里又惊又喜,他碰过的女人不在少数,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有趣獒奴的莲花花蒂勃起后居然像她肉乎乎的身体般也是那么的丰嫩肥美,滑不留手,竟是女人中极为罕见的珍品。让他恨不得立刻揭开毛毡,凑上去狠狠舔吻啮咬一番。当下如获至宝,挑弄女人的耐心又多了几分。

  喉结上下滚动数下,费力地按捺住掀开毛毡舔吻的冲动,勉强静下心细细把玩了好一会儿,才用么指和食指轻轻捻住婴指般大的花蒂,如蜻蜓振翅般地颤捏起来,间或以中指指尖刮搔花蒂的底部和侧面。

  「啊嗯……唔唔……」即使处在昏迷,罗朱也无法抑制身体的情欲本能。微蹙的眉峰难受地往上挑起,红艳干裂的花瓣圆唇中溢出低低浅浅的断续吟哦,带着娇柔的媚意,火一般艳丽的双颊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潋滟。

  见此情景,释迦闼修唇角的笑染上邪佞。无名指和尾指则并排着在花穴口来回滑动,配合着中指的刮搔,对着穴口浅浅而刺。不一会儿,便察觉到指尖湿润黏滑一片。

  中指趁着这股蜜液缓缓向内而探,但觉里面火烫娇嫩,紧窒异常。布满条条软绵皱褶的腻滑如脂的媚肉仿佛是具有自主生命的千万张小嘴,拚命地吸吮收缩、绞缠推挤,试图将贸然侵入体内的异物排出。倘若能将男根插进这份紧窒滚烫中大力抽送,不知道该有多销魂?

  舌尖贪婪地舔过微微泛干的下唇,手指继续往紧窒的花径中探进。入不多时,便触到一层柔韧的黏膜。

  「真乖,还没勾引一个男人上床。」他满意地夸奖道,手指在那层象征着贞洁纯净的黏膜上轻轻抚摸,指尖在半月形的膜孔边缘点点游移。见昏迷的猪猡皱起的眉头间显出几分痛苦,心里一软,缓缓退出手指。俯头吻了吻她的额心,嘴唇下滑,凑到她的耳畔,以旁人不可听闻的音量软语呢喃,「大眼清亮灵动,乌眉弯秀修长,体息芬芳浸人,肌肤滑嫩柔软,乳房坚实饱满,臀部挺翘浑圆,莲体娇腻无须,处膜完好无损……就连光洁漂亮的额头也在高热的熏蒸下显出一道绯红竖纹。猪猡,你说我以前怎么会忽略这些莲女之相,将你白白放走了?」飘忽的尾音浅浅挑起,坚毅冷硬的唇瓣含住小巧薄嫩的耳朵轻轻磨咬。

  第69章:罗朱生病了(七)

  格桑卓玛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幕。虽然毛毡遮住了释迦闼修所有的动作,但她并非纯洁如初生羔羊的幼龄处女,从男人暧昧邪肆的神情、邪魅呢喃的低语中不难猜出毛毡中有着怎样一番调情香艳。

  这……这……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释迦闼修到底是来探望罗朱阿姐的病情,还是落井下石地趁着罗朱阿姐病弱特意赶来猥亵轻薄她?虽说上位者可以随意凌辱女奴,主宰奴隶的生死。但她们不管怎么说也是统领军獒的头獒银猊选中的女奴,是能随獒犬自由出入王寝宫的獒奴。难道释迦闼修真的狂妄到一点也不忌讳王,真的一点也不怕王因猜忌而对他心生嫌隙?或者说释迦闼修笃定在王的心目中她们的份量太过微不足道,所以他才会以探病的名义进入獒房,肆无忌惮地轻薄罗朱阿姐?

  惊疑不定间,她瞥到男人灼暗深沉的眼眸,听到罗朱阿姐缘自身体本能泄出的低弱媚吟,双颊逐渐火烧火燎起来,情不自禁地忆起以往和情人们相处的缠绵时光。

  「嗷──」

  獒房外突然响起极为低沉的闷雷嗥叫,伴随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银猊!」格桑卓玛从恍惚的回忆中猛醒过来,脱口叫道,「它看罗朱阿姐吃不下药,一早便去唤王了。」

  释迦闼修闻听动作一滞,高昂的轻薄兴致顿时降了许多。遗憾地吐出罗朱的耳朵,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她身上抽回。以极快的速度为她系上裤带,捆好衣袍,刚把毛毡边角掖好。古格王赞布卓顿便带着两个王宫侍卫霍然出现獒房门口,抢在他前面率先跑进房内的野兽正是头獒银猊。

  银猊粗砺的红舌伸出嘴外,半露出锋利的森白牙齿,蓝色三角吊眼阴冷地睃了一眼房内正俯身相迎的四头獒犬,目中充斥了几分不悦。不过在看到挨在罗朱身边的释迦闼修时,眸中的警惕慢慢收敛了。

  「嗷──」它闷嗥一声,冲到罗朱跟前,舌头舔了舔她火烫的脸颊,三角吊眼愈加阴冷。喉咙中滚出的阴沉呜声接连不断,似乎对罗朱的持续昏迷感到极为焦躁担忧。

  「恭……恭迎王……」格桑卓玛已经连滚带爬地退到了阴暗的壁脚,哆嗦着匍匐跪拜后便一动也不敢动。她怕獒犬和雪豹,怕那些腥煞的王宫侍卫、怕烈·释迦闼修、怕一不小心就被砍头勒脖子死于非命……她怕的东西和事情有很多,最怕的却是古格王赞布卓顿。

  纳木阿村和努日笼沟的血腥经历、王宫中一月来的獒奴生涯,让她充分见识领略到了古格王冷酷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古格王根本不把奴隶和宫侍当人看。在他眼中,他们只是一群会动会说话会伺候人的卑贱东西。其价值比不上他手里的奏折,比不上一张铺地的毡毯,甚至连系在他靴帮侧面的丝线都比不上。他喜怒无常,嗜好酷刑,杀人如麻,比禽兽更加禽兽。但这些刻进骨髓的话她只敢偷偷地和罗朱阿姐在夜深人静的獒房中咬耳朵,舒缓一天中绷得死紧的恐惧神经。

  现在罗朱阿姐昏迷了,她谁也不能依靠,必须学着罗朱阿姐那样尽量降低存在感来保护自己,力争不引来古格王的关注。她要留下性命照顾罗朱阿姐,让她快快好起来。

  第70章:罗朱生病了(八)

  「臣下恭迎王驾到。」释迦闼修迎上两步,口中唱喏,双膝跪地,向赞布卓顿恭敬行礼叩首。

  「抬头回话。」赞布卓顿垂眸凝看匍匐脚边的男人,淡淡道。

  「谢王。」释迦闼修又以额触地三次,然后才迅速直起上半身,恭敬而端穆地望向赞布卓顿。

  「烈屈尊到獒房是专程来看望这个生病的獒奴?」赞布卓顿说的是疑问句,淡漠的语气却是没有丝毫疑惑的陈述。

  「是。这个獒奴的王家奴印是臣下在纳木阿村中亲手烙印的,臣下又曾奉王令照料了重伤的她十几天。谁料后来竟对她生出一分莫名牵绊,所以不太想看到她早亡,今早特意抽空来看看她的病况。」释迦闼修毫无半点遮掩和迟疑,完完全全地实话实说。

  「喔?」赞布卓顿脸上的淡漠被轻轻打破,讶异地挑起右侧眉梢,「你说这个獒奴的奴印是你在纳木阿村亲手烙印的?」

  「是。恳请王将这个獒奴赏赐给臣下,臣下叩谢王恩。」释迦闼修快速地膝行一步,又伏地拜跪在他面前。

  赞布卓顿微愕,继而勾唇清浅笑开:「烈,你难得开口求赏,我本该应诺。可这女奴是银猊选中的奴隶,你若想要该向银猊讨去。」

  话音刚落,银猊已是扭转头来,对着释迦闼修发出一声极为不悦的如雷闷嗥,三角吊眼中射出狠辣的冷光。

  「烈,看来银猊不愿将它的奴隶让给你。」赞布卓顿收起唇角的笑意,为难地摊手,「你也深知它的脾性,若是将它不愿奉出的东西夺走,它会想尽一切办法地咬毁那个东西。你既然对这獒奴生出了一分莫名的牵绊,舍得让银猊咬毁她吗?」

  「臣下明白。」释迦闼修无所谓地笑了笑,「臣下并不强求。」

  赞布卓顿出手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许诺道:「作为补偿,赐你九寸金佛一座,各类名贵兽皮二十张,宝石珠链若干,外加十个漂亮的女奴,怎样?」

  「臣下多谢王赏赐。」释迦闼修拱手弯腰,站立着对赞布卓顿施礼。神色间一派淡然,并无半分不悦埋怨,也无半分拘谨畏惧。

  从六岁开始,他便一边跟着法王修行,一边随侍在王身边守卫。二十年来,他和法王亦师亦父,和王似君臣似朋友。他的忠诚一剖为二,一半献给法王,一半献给王。无论是谁,他都可以为其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无论是谁,他都可以为其奉献生命和灵魂。

  只是这个叫猪猡的獒奴,让他产生了忠诚之外的另一种奇怪的感情。

  一开始,她以她强悍的柔韧意志和一身滑腻的肌肤引起了他的注意,继而她迥异于常人的荒诞来历和言行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一个月前,他虽然将她送入王宫后便不曾与她见过面。但在暗处,他总会不经意地留心关于她的传言,视线总会无意识地落在偶尔从眼前飘忽而过的纤细身影上。

  第71章:罗朱生病了(九)

  他冷眼旁观到素来高傲凶残,悍勇无匹的头獒银猊虽然对王献出了所有的忠诚,但在她面前却柔顺得像一头普通的大狗。不,准确的说银猊似乎对她充满了类似父性和主子的宠爱,就像他对她充满的兴趣一样,这陌生的感情与忠诚完全不相违悖。所以他有些舍不得掐掉这份初萌芽的不明的奇怪情感。

  他相信法王的言示,她最终会成为珍贵的莲女祭品,成为他修行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所以他并不急于从银猊的爪牙下夺走她。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王的态度,那个对万事万物都冰漠冷酷,高高在上的寡情王者不但为这个獒奴通传了大夫,还在今天一早就赶到獒房探视。

  虽说这其中有银猊的讨好祈求,但他跟随了王二十年,太了解王的性子。若是王真不在意,任何人,哪怕是法王都不能强迫王一丝半毫。若是王真心想赏赐他,即使银猊暴怒,他也能得到这个獒奴。可是王却借银猊拒绝了他的请求,莫非这个獒奴也引起了王的兴趣?心里暗暗忖度,淡然恭敬的神色间却不露分毫思疑。

  赞布卓顿几步迈到罗朱跟前,站立着俯视她许久,眸中闪动着复杂难测的深光。唇角往下一撇后又忽而往上略勾,轻声问道:「烈,想必你已经先行查看了,猪猡为什么喝不进药?」

  释迦闼修肃敬的粗莽声略带了几许嘲讽的无奈笑意:「回王,她可能是嫌弃药液太苦了。」

  赞布卓顿诧异地扬扬眉,嫌弃药苦到即便昏迷了也在潜意识中拒绝喝药?这到底是哪儿养出的奴隶,那份矜贵任性比贵女有过之而无不及,逼得银猊在微亮时分就冲进寝宫将他吵醒。穿戴梳洗用餐时,还不住地在他身边来回走动,时不时嚎上一声催促。

  也亏得银猊尚有极大用处,他对它也确实喜爱,再加上手指间残留了一晚的热烫滑嫩感让他颇为回味,否则像银猊这样的大不敬冒犯早就被下令扒皮抽筋、剔骨割肉,剁成糜粉了。

  略带好奇地蹲下身仔细打量,这个叫猪猡的獒奴如昨天清晨一样双眼闭阖。浓密的长睫卷翘起来,像两片静歇的蝶翅,在眼睑下投下优美的扇形阴影。昨天他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在她烧得微粉的饱满额头正中浮现了一道一寸来长的绯红竖纹,将一张清秀的小脸衬出了几许妖娆娇媚。红艳的双颊氤氲着一层极淡的迷离瑰丽,花瓣圆唇枯焦出厚厚的血痂硬壳,殷红的血丝在裂口处若隐若现,看着竟有些可怜。

  那微蹙的眉尖凝了五分难受、三分娇弱、两分委屈,平日总是低垂的弯眉在这一瞬间变得生动无比。虽然那双眼眸尚未张开,但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里面晕染的、潜藏的东西必定也如弯眉一般生动。

  手指又一次撬开枯焦的圆唇,指腹绕着那根小小嫩嫩的舌头上下抚摸,撩拨转动,沿着软软的腔壁黏膜摩挲,萦绕鼻端的是清甜的奶茶馨香味儿。那熟悉的滚烫滑嫩又一次侵袭了指腹,那熟悉的拔舌啮咬冲动又一次升起。

  第72章:罗朱生病了(十)

  烈的眼眸中虽然仍旧盛满了对他的忠诚,但也确实如他所说对这个獒奴产生了奇怪的感情。不仅一大早就进入獒房探看,还大刺刺地向自己讨要起来。如果在昨天之前,他开口讨要,即使自己对这个獒奴同样颇感兴趣,念在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忠诚追随上,将这个獒奴赏赐给他也未偿不可。不过奇怪的是适才听到他的讨要,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拒绝,内心深处甚至还升起微微的不悦。一个比蝼蚁还卑微的奴隶而已,他什么时候竟像烈一样对她有了不舍的占有意念?!

  「把药拿过来。」暂时撇开理不清的思绪,他对身后的侍卫淡淡吩咐道。

  「是。」一个侍卫上前两步,将端在手里的银碗恭恭敬敬地呈上。

  这个药碗与普通的碗不太一样,边缘一处伸出了类似壶嘴的长长细细的管嘴,其余部分则仍是圆弧状。

  接过药碗,在几双惊诧不信的目光中,他用手指将罗朱的嘴掰大,让药碗长细的管嘴伸进她的嘴里,再倾斜药碗,徐徐倒出药液。

  察觉到罗朱嘴里的小舌又在顽劣地蠕动顶吐时,他分出一指按住舌面,严格控制了小舌的活动。又将尖长的碗嘴往里送得更深些,直接将药液灌进她的喉咙。

  不消片刻,一碗苦涩难当的药液已尽数进了罗朱的肚子。

  王竟然会喂药?!高高在上的王、冰漠冷酷的王竟然会给一个低贱卑微的獒奴喂药?!格桑卓玛、两个侍卫,包括自诩最熟悉王的释迦闼修都深深地震惊了。只有银猊在看见药液终于流进罗朱肚子里后,眼中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采,高兴地在赞布卓顿身边低呜撒娇,转圈摇尾。

  赞布卓顿将碗从罗朱嘴边撤离,递给身边的侍卫。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的侍卫反应神经慢了半拍,差点把碗打翻,犯下大错。

  屈指弹了弹罗朱不乖的小舌,轻轻合上她的嘴,有趣地看见她眉心间的委屈加深了许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抽出的手指有自我意识似的接住了她溢出嘴角的一滴褐色药液,坏心地抹在了她枯槁的唇瓣间,毫不意外地看见那份委屈又加了一分。

  「獒奴,你看清该怎么喂药了吗?」戏耍够了,他终于收手,抬眸看向壁脚处不知不觉抬起头望过来的格桑卓玛,鹰眸威严锐利,泛着冷厉的幽光。

  「看……看清了……」格桑卓玛凛然一抖,连忙叩首答道。

  赞布卓顿站起身,对一旁的释迦闼修道:「烈,你随我前往议事厅,以后有空再来獒房探视。」

  「是,王。」释迦闼修恭敬弯腰。

  最后瞧了眼昏迷的罗朱,唇角若有似无地微勾了一下,赞布卓顿便毫不眷恋地转身迈步走了。她是穆赤王家的獒奴,可以伺候他人,可以被他人觊觎,却永远是属于他的奴隶。她的肌肤、她的舌头、她的眼眸……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才是她身体的真正所有者,是主掌她性命的王。

  释迦闼修也看了看罗朱,眸子深处滑过一道沈暗的亮光。

  看来王不仅对这个有趣的獒奴产生了兴趣,还产生了占有欲。不过,只要王想彻底占有这个女奴,就一定会向法王求助的。

  公

  第73章:罗朱醒了

  罗朱昏迷了整整三天才终于张开眼睛,初醒的视野一片朦朦灰亮,脑子浑浑噩噩,像有许许多多东西在里面混成了一团。

  「罗朱阿姐,你醒了!」耳边响起格桑卓玛惊喜激动的喊声,紧接着便是银猊如同闷雷滚动的低嗥,嗥声中也显而易见地充满了欢欣。

  一张憔悴而不乏美丽的黑红面庞陡然在逐渐清晰的视野内出现放大,眼尾上挑的明亮长眼中爬满暗红的血丝,乌褐的清澈瞳仁里荡漾着无边的惊喜,闪烁出晶莹的泪光。

  「格……格桑卓玛……」她眨眨眼,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虚弱微笑,「抱歉,我浑身酸痛无力,没办法立刻起来和你一块儿做事。」

  格桑卓玛愣了愣,哇地一声哭开,「罗朱阿姐,你这是被病魔缠身,已经足足昏迷了三天。」她边哭边自责,「都怪我在王的书房中没用地昏了过去!不然你就不会落得一个人睡王的寝宫,也不会受寒生病了,呜呜,都怪我没用!」她用手背抹去一把眼泪,哽咽道,「神佛保佑,幸好你醒过来了,呜呜,幸好醒过来了。」

  原来受寒发高烧了啊?罗朱忆起一度遭受的火炉熏烤,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无比的庆幸。看来老天还没有残忍地将她遗弃,在四五千米的初冬高原上,她居然能在弭患重感冒高热昏迷三天的情况下,好手好脚地顽强活下来!这对一个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的柔弱女人来说,绝对算得上奇迹。

  「傻妮子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会生病全怪那个可恶的禽兽王。」她拉着格桑卓玛的手安慰地摇了摇,笑着打趣道,「我还害怕你会找我算账呢?」

  「我找你算账?」格桑卓玛止住眼泪,困惑地看向她。

  罗朱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认真解释道:「对啊,我压你磕头时的手劲太大,结果把你给磕砰昏了。卓玛,你不会打我吧?」说完,她配合地露出一副挤眉弄眼的恐惧模样。

  「不会,永远不会。」格桑卓玛用力摇头,被她逗得又哭又笑,「要不是罗朱阿姐及时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吐出来,说不定我早就被──」

  「好了好了,罗朱阿姐躺得骨头都酸了,你能扶我起来坐坐吗?」罗朱笑盈盈地打断她的话。

  「嗯,罗朱阿姐等等。」格桑卓玛手忙脚乱地抹去眼泪,赶紧伸臂去扶罗朱的双肩。

  被暂时忽略冷落的银猊喉间低哼一声,迅速蹿到罗朱刚抬起的后背处紧贴俯卧,成为一个毛茸茸的厚实温暖的长条大靠枕。

  有了银猊的大力协助,格桑卓玛就轻松了许多,很快便将罗朱扶着坐靠在银猊身上。将破旧的毛毡严严实实地搭在她肩上围好,直到确定不会灌进冷气后方才罢手。

  罗朱垂落的手肘正巧搁在了银猊硕大的脑袋上,她顺手揉揉银猊的头,趁它转抬起头颅时,点上它湿漉漉的鼻子,对着那双沉静中微露喜悦的蓝色三角吊眼温和笑道:「银猊,害你也担心了。」银猊是翻脸无情的恐怖野兽,但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古格王黑暗诡谲的静谧寝宫中,正是这头凶残的吃人獒犬给了她温暖和安慰,支撑照顾着她熬过蚀骨的寒冷。

  银猊咧咧嘴,伸出粗糙的红舌,凑上脑袋在她脸上舔了舔。扭头对躺卧在獒房内的七八头獒犬低嗥一声。

  一头雪獒立刻从毡垫上跃起,轻巧敏捷地落在罗朱左侧,靠着她的身体躺下,活像是一个巨大的恒温天然暖炉。

  「谢谢。」罗朱眉眼弯弯,折转手臂也揉了揉乖顺如同猫儿般的雪獒脑袋。

  围搭在肩上的毛毡因她的举动松脱垂落下来,慌得格桑卓玛赶紧又替她密密圈围。

  「罗朱阿姐,动作别太大了,小心又受寒发热。」她嗔怨道。

  「好,我不动。」罗朱笑嘻嘻地任由格桑卓玛用毛毡将她层层围裹,只觉身体从内而外都暖洋洋的,停驻筋骨肌肉中的酸疼和无力在这股温暖中似乎消褪了许多。

  呃,对了,格桑卓玛把毛毡围在她肩上,那她盖的又是什么?记得她们统共就只有一条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支援的破旧毛毡。

  她摸着毛毡,猛然想到这个问题。疑惑地低下头,盖在腿上的是一床十分厚实的粗绒棉麻布被,看着……竟然有些眼熟!?她惊疑地抬眼向格桑卓玛问道:「这……这粗绒棉麻布被是烈·释迦闼修拿来的?」被子分明就是一个多月前在烈·释迦闼修那个凶兽男人手中养伤时盖过的。难不成知道她受寒生病了,那头凶兽就送床棉被给她盖着养病?他会这么好心?!

  格桑卓玛点点头,道:「烈队正大人两天前的晚上拿来的。一共有两床棉被,另一床垫在罗朱阿姐的身下做褥子了。」

  「……原来那凶兽真……真是个有好……好心的男人。」罗朱纠结万分地呢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会这样呢?不应该啊……」秀气的眉头打结,不自觉地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昔日与烈·释迦闼修相处的一幕幕从脑子里一一浮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种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狰狞杀气与血腥残厉的凶兽男人会是个因为奴隶生病了就送棉被的良善奴隶主。

  格桑卓玛听到罗朱的喃语,眉心也是狠狠一跳,万分纠结地皱出几个小结。到底要不要告诉罗朱阿姐,在她昏迷时,那头名唤烈·释迦闼修的凶兽曾对她的身体轻薄过,还曾大着胆子向王讨要过她,打算带回家慢慢蹂躏折磨,幸亏被王和银猊拒绝了。

  想了又想,她最终选择了隐瞒。罗朱阿姐大病未愈,身体十分虚弱,在男女情事上又生涩羞怯得很,如果被这件事给吓着,养不好病就糟了。

  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算算时间,是宫奴送食送药过来了。她连忙用衣袖将脸上残余的泪水揩拭干净,对兀自出神的罗朱交代道:「罗朱阿姐,你先坐着歇歇,我马上过来。」将罗朱腿边的被脚又掖了掖,这才站起转身往獒门走去。直到她从宫奴手里接过吃食和药回转后,罗朱仍深陷在纠结失神中。

  将药壶里的药液倒进尖长嘴的银碗内,她轻抿一点药液,试了试药温后,小心翼翼地把药端到罗朱面前,柔声唤道:「罗朱阿姐,别想得太多。来,你该喝药了。」

  罗朱转动眼珠,涣散的视线聚焦在正冒着袅袅白气的黑褐色液体上,僵滞的表情有了轻微的崩裂:「这是……我要喝的药?」她迟疑地问道。

  「嗯,罗朱阿姐能退热醒过来,全靠这药呢。」格桑卓玛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劲,雀跃地大力点头笑道。

  「我……是靠喝药退热的?」不是靠身体强大的免疫系统自然熬好的吗?罗朱盯着黑褐色的药液,崩裂的凝滞表情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当然啦。」格桑卓玛依旧忽略了罗朱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说道,「看病的大夫正巧是以前给罗朱阿姐诊治手伤的大夫,医术可好了。」

  「我们……是奴隶了吧?」

  「啊?是。」格桑卓玛被问得颇为茫然。

  「奴隶……」罗朱的眉头皱得死紧。恰巧一丝冷风吹来,鼻端嗅到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中药味儿,闻着就……很苦。身体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离药碗远了些,才又继续道,「应该是没资格得到大夫诊治的。」手伤能得到诊治是禽兽王为了银猊而特别赐下的恩典,不可能历史重演吧?

  「嘻嘻,这就要感谢你身后的银猊了。要不是它向王求情,王根本就不可能指派大夫为你诊治,更不可能亲自动手把药灌进你的肚子里。」格桑卓玛的一双长眼明澈灼亮,盛满了感激的笑意,「阿祖说的没错,獒犬果然是守护的神兽。」

  「你……你说什么?王亲自动手把药灌进我的肚子里?!」

  罗朱失声尖叫重复着最最关键的一句,中气十足得一点也不像个才从昏迷中苏醒的虚弱病人。

  第74章:醒了也想我灌药

  难道她的听觉神经被高烧烧得紊乱了?禽兽王竟会亲自动手给她灌药?这简直比释迦闼修那头凶兽送被子给她养病还骇人听闻!惊悚人心!

  「是啊。」格桑卓玛回忆道,「那时药一喂进罗朱阿姐嘴里就被全吐了出来,根本没法子治病,我急得都哭出来了呢。」

  「我吐药?」她不信地挑眉。

  「嗯。」格桑卓玛斩钉截铁地点头。

  罗朱默然,猛地想起在火烫中炙烤时尝到的那股像要杀人的苦味儿。她为了不被苦死,曾异常坚决地给予了无数次抗拒。这……算不算自食其果?强烈的懊悔在心头翻涌,恨不得拿把武士刀切腹。

  「后来银猊请来了王,王主动拿起药碗给罗朱阿姐灌药。当时不止是我,连随在王身边的两个侍卫和释迦闼修都惊呆了。」格桑卓玛的神色间跳跃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罗朱阿姐,王虽然很恐怖,但身为獒奴能得到天神般的王亲自灌药,这真是一份比天还大的荣耀。」

  看到格桑卓玛那副仿佛中了千万彩票的兴奋样,罗朱不仅没感觉到比天还大的荣耀,反而觉得后背发寒。一股凉气从脚板底升起,沿着脊柱骨往上攀爬,整个后脑乃至头顶全部僵化了。她实在难以想像禽兽王灌她药的画面。

  「啊呀,光顾着说话,药都快凉了。」格桑卓玛忽然呀咦一声,连忙将手里的药碗递近些,关切道,「罗朱阿姐,快喝药。」

  浓郁的涩苦药味陡然冲鼻而入,黑褐色的深暗药液在眼前荡漾出两圈涟漪。罗朱秀气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后背迅速往后仰弯,在银猊背上形成一个诡异僵硬的弧度。

  她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被父母漠视抛弃,不怕被人殴打孤立,不怕穿越异世沦为獒奴做苦力,不怕吃不饱穿不暖,独独最怕喝苦涩的中药,从小就怕。

  小时候她怕喝中药,是因为药液中的那份苦涩。懂事后怕喝中药,是因为每喝下一口苦涩的药汁,她总会浮起很多很多本来隐匿得无影无踪的思绪,总觉得那苦那涩不单单流进了喉咙和胃,还流进了心脏,流进了四肢百骸,流进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一碗药下肚,浑身里里外外都像浸泡在药液中,苦得让她想哭。

  她讨厌那种苦涩难当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的懦弱没用。所以,从她正式过上独自一人的生活后,不到万不得已,生病了,她从来是看西医的。哪怕连续十几天打针输液,也不会皱半点眉头。昏迷中,被强行灌药,她无从抗议,也无力反抗。但现在清醒了,谁还要她乖乖地喝药,她只奉上两个字──休想!

  「卓玛,我已经康复,不用喝药了。」她讪讪笑道,抬手小心地隔开嘴边的药碗。

  「不行,大夫说了,罗朱阿姐退热醒来后,这药还得再喝上两天才能停。」格桑卓玛断然否决。面对罗朱如此明显的抗拒,她终于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瞧清了。原来烈·释迦闼修那头凶兽说对了,昏迷的罗朱阿姐之所以会吐药,究其原因还真是嫌弃药液太苦。

  还要喝两天?她半天都不想喝!罗朱听得心惊肉跳,小心地将药碗一点点推离自己的嘴巴,讨好地对格桑卓玛笑道,「卓玛,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真的好了。不信,你摸摸!」推开药碗,她拉起格桑卓玛空闲的左手复上自己的额头,「是不是一点都没烧了?」

  触在掌心的光洁额头是微微的温热,的确没有发烧了。可是──格桑卓玛迟疑地看看罗朱明亮谄媚,充满了强烈企盼的眼眸,又看看端在手上的药碗,迟疑片刻,咬咬牙,决然地将药碗重新递到罗朱面前。

  「罗朱阿姐,就算没烧了,也得听大夫的话喝药!」

  不是吧?罗朱抬眸看看一脸坚定,好似毫无转圜余地的格桑卓玛,又垂眸看看再次递到嘴边的药液,心一点点地下沉绝望,五官扭皱成一个大包子。

  学影视作品里的画面,一巴掌打翻药碗咆哮不喝吧,活了二十年,还没干过这么嚣张的事。而且这举动会伤害辜负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她于心不忍;拿过药碗,自个憋气咕噜噜地一口喝了吧,那种浑身都沉浸在苦涩中的感觉实在难熬,好像对自己又太过残忍,她下不了手。一时间,她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罗朱阿姐,快喝吧,药凉了,药效会减弱的。」耳边响起格桑卓玛柔美清亮如同百灵般悦耳的催促声。

  「卓玛,我……」罗朱尴尬而羞愧地看了格桑卓玛一眼,旋而垂头,颊上蹿起一抹红晕,嗫嗫吐实,「我怕……怕苦……」

  格桑卓玛一愣,随即唇角高扬。呵呵,好可爱好别扭的罗朱阿姐。她故意将脸一整,教训道:「罗朱阿姐,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像小孩般因为怕苦就不喝药?你要是不喝,小心王又来灌你喝。」

  「坏妮子,就会吓唬我。」罗朱撅起嘴,有些撒娇地嗔道。

  「谁说她在吓唬你。」

  格桑卓玛尚未回答,一道低沉浑厚,冷硬平漠又略略含笑的男声猝然接口。紧接着,一个男人领着两头雪豹踱进了獒房。

  两米以上的身躯比寻常高原男人更显雄武剽悍,一身绣金色龙纹和万字纹,镶嵌名贵紫貂毛的靛蓝织锦盖皮袍,腰臀束两条宽窄不同的錾花嵌黑玛瑙银板带,紫红边的黑色高筒厚皮靴。脖颈间挂着九眼天珠、珊瑚玛瑙,前后腰间吊着长刀短刀及乌鞭等物什,浑身上下奢华尊贵无比。

  男人微卷的棕黑头发凌乱披散肩背,两侧编出的几根细辫子依旧用镶着蓝宝石的精美骷髅银环箍饰,左耳一颗蚕豆大红宝石犹如殷红妖冶的血痣。深古铜色肌肤上泛着高原人特有的一丝赭红,五官线条深刻凌厉,好似斧劈刀削。威严高傲如雄狮,优雅冷漠如雪豹,森狠残酷如秃鹫。每走一步,空气中就多出几分危险,几分压迫,几分森冷。

  这接口插言,信步走进獒房的男人赫然是两天前为格桑卓玛示范灌药后就一去不返的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

  「王……王……」额桑卓玛瞠目结舌地惶恐唤道,屈膝就要伏地叩拜,慌乱中竟忘记了手中端着的药碗。

  眼看药碗即将翻到,赞布卓顿出手如电,精准地接住跌落的药碗,顺道将洒到空中的药液一并接入碗中,不曾遗漏半滴。

  「请……请王恕罪!」格桑卓玛已是吓得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浑身轻颤。身体卑躬地伏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下。

  赞布卓顿对伏跪在脚边请罪的格桑卓玛恍若未见未闻,一个跨步走到罗朱身边蹲下。朝已呈石化状态的她轻勾唇角,淡淡道:「猪猡,醒了也想我灌药吗?」

  啊?啊!

  罗朱先是茫然,继而眨眨因过度惊骇而忘记眨动的干涩眼眸,突地猛省泪流了。

  尼玛的格桑卓玛太乌鸦嘴,前脚才刚提起禽兽王灌药,后脚禽兽王就到了,还要不要人活。心一横,牙一咬,嘿嘿谄笑两声:「贱奴哪儿敢劳驾王灌药?」她目标明确,伸手就往赞布卓顿手里端着的药碗夺去。

  第75章:禽兽王的灌药

  谁料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药碗时,赞布卓顿的手微微晃了晃,药碗便轻易地从她指尖溜开。抿抿唇,她装作不知,手指转向,追着药碗而去。同样的一幕再次重演,指尖刚触到药碗,赞布卓顿的手又轻微晃了晃,药碗堪堪避过她的手。

  这……

  罗朱猜不透禽兽王的心思了,不禁胆怯犹豫起来,不敢再伸手夺碗。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螓首半垂,卑微恭敬的声音低若蚊蝇:「王,请……赐药。」

  「喔?不怕苦了?」赞布卓顿凝视着忽然变得瑟缩卑恭的獒奴,邪佞地挑起右眉。暗褐色鹰眸锐利冷酷,深暗难测。

  禽兽王冷硬平漠的语调中一直含着微微的笑意,乍听好似有几分和蔼亲切。但听过之后,却让人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浸骨的颤栗寒意。他周身透出的凌驾众生之上的王者威压和血腥残冷的猛禽猛兽气息相交相融,织成一张无比恐怖的危险巨网。一旦落入那张网中,一旦那张网收起,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生还。

  「贱奴能得王指派大夫诊治是天大的荣耀,就算再怕苦也……也能喝下去。」罗朱只觉身体被那张恐怖的危险巨网笼罩得严严实实,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全身肌肉也绷得紧紧的,更加不敢抬头看面前的禽兽。

  给我吧!给我吧!就算那药比黄连苦十倍百倍千倍,我也能一口喝干!伟大的禽兽王啊,求求您老人家大发慈悲,带着您满身的尊贵威压和禽兽气息远离小的,不要再压迫小的神经,增加小的心理负担了,小的快要不负重荷了啊!

  罗朱在心里悲愤地拚命哀嚎。然而事与愿违,她的下巴被深古铜色的修长手指用力钳住抬起,被迫望向恐怖的男人。

  「我今日心情不错,不介意再给獒奴灌一次药。」暗褐鹰眸危险地眯起,凌厉的唇角勾出冷酷淡漠的笑容。粗砺的指腹在罗朱结满血痂的双唇上慢慢抚摸,动作有些暧昧,有些邪肆。

  罗朱惊骇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面色比伏跪在地上的格桑卓玛更加惨白。心脏紧绷得好似停止了跳动,连呼吸也因为过度的紧张屏住了。

  古铜色的手指蛮横有力地撬开了她的唇瓣,探进温热的檀口中,在里面慢慢游移,逐一摸索。热软滑嫩的小舌,细腻的腔壁黏膜,光润坚固的小白牙,喉头中那小小的肉核摸着是那样的娇嫩脆弱。赞布卓顿对指上的触感十分满意,指尖再往里伸,引得滚热的喉部肌肉痉挛收缩起来,将指尖紧紧地包裹,令他凭空生出一种销魂流连的快感。软嫩的喉间不断地泌出一股股芬芳透明的涎液,沿着不能闭合的嘴角蜿蜒流下,也将他的手指彻底浸湿。

  半眯的鹰眸越发深沉锐利,神情间的冷酷不减分毫。他索性不再钳住獒奴的下巴,让粗长的食指和中指往里探得更深,在细滑娇嫩的紧窒咽喉里摩挲旋转。

  罗朱的嘴被迫撑得老大,充斥咽喉的异物感让她的喉部肌肉止不住地痉挛欲呕。眼中泛出难受的泪花,涎液因强烈的刺激而一波波涌出,却又因没法吞咽,只能在口里不断堆积,最后溢出,滴滴答答地濡湿了整个圆润优美的小巧下巴,散发出淫靡的勾魂美丽。

  极度的难受压制住了对禽兽王根深蒂固的本能恐惧,她忍不住出手抓住禽兽王的手腕,用力拉扯,试图将他探进喉咙深处的手指抽出来。

  面对她弱小如蝼蚁的反抗力道,赞布卓顿微微一笑,两根搅弄咽喉的手指突然上下分开,一根压住小舌的根部,一根顶住上颚后半部。在罗朱的呜呜声中,将药碗细长的尖嘴伸入她口中,直插进喉咙,随后缓缓倾倒起药液。

  痉挛的肌肉被强行撑开,苦涩温热的药液没有经过嘴的味蕾,直接从咽喉处灌进了胃里。苦,没有多大感觉。涩,却随着那股温热的流动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大大的明眸悄然阖起,凝聚在眼眶的泪花终于堆满,沿着眼角流淌出两行湿漉,没进凌乱的鬓发中。

  药灌了多久,两行湿漉就淌了多久。

  当赞布卓顿把药碗撤离后,阖着的明眸轻轻打开。里面的卑微谦恭和讨好惊恐一扫而空,闪烁着两汪晶莹,被泪洗过的清澈瞳仁里含了满满的委屈,沉沉的黯然,衬得一张秀气白嫩的小脸瞬间鲜活生动起来。

  他看了片刻,粗长手指从罗朱口中抽出,指尖黏黏着一缕透明的银丝。带着这缕银丝,手指直接压在了蹙起的秀丽眉头上,无言地揉按。

  「好苦……好涩……」

  半开的花瓣圆唇间弱弱地吐出四个低微的字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哭泣,还像是撒娇。黯然委屈的大眼复上一层朦胧失神的幽怨,泪一串串地滚落,罗朱整个人仿佛突然跌入了另一个久远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瑟缩在阴暗的墙角中惊恐地注视着父母激烈的争吵搏斗;只有她一个人在灯光点点的路边徘徊,舔舐与人打架弄出的伤口;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痴痴地望着街道的尽头,渴望有一天能出现父母的身影。一天天地等,一月月地等,一年年地等,她等来的是寥寥可数的流星般短暂的爱怜,等来的是长长久久的忽略漠视。直到心凉了,冷了,情淡了,没了,直到父母相爱相杀永远消逝了,她便再也没有等待了。

  她用了十七年去等待父母的回眸,父母的爱怜,却终究求而不得。在父母下葬的那一刻,她发誓从此后只为自己而活,努力地好好地活下去。

  她讨厌喝中药,十分地讨厌,那温温热热的苦涩液体总会让她浮想起所有埋葬的画面和感情。身体好苦!好涩!唇舌间是苦涩的,血液是苦涩的,皮肉是苦涩的,五脏六腑全都是苦涩的,苦涩得她没办法控制眼泪。

  赞布卓顿冷冷地看着神色轻微扭曲、无声流泪的獒奴,揉按她眉头的手指轻轻下滑,将流淌的泪水一点点晕散,逐渐润湿了整张惨白的娇嫩小脸。

  「猪猡,药真的很苦很涩?」大手在她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摩挲。低沉浑厚的声音褪去些微冷硬,有了丝丝缕缕的诱惑磁性。

  罗朱转动眼珠,又流下大串泪珠,吸吸鼻子,模糊地嗯了一声。

  「直接灌进喉咙的药怎么还会尝到苦涩滋味?」赞布卓顿轻哼,翘起的唇角染上一抹狞恶森残,「獒奴欺骗王可是重罪,要拔舌断肢绞死的。」

  血腥的杀厉无情地将罗朱从苦涩的世界中悍厉拔出,无边的惊惧驱散了朦胧的幽怨和痛苦的黯然。

  她急急忙忙地胡乱抹去泪水,死命地摇头,连声道:「贱奴说错了说错了,王灌的药一点也不涩,一点也不苦。王,贱奴说错了,求您看在银猊的份上饶了贱奴吧,饶了贱奴吧。」后面的哀求已然带上了骇恐的泣声。

  记得古代屋脊高原曾有过一部《十六法典》,里面对下等人的命价规定为:「流浪汉、铁匠、屠夫等三种人,彼等命价值草绳一根。」作为奴隶的她命价更是低得连一根草绳都不如。但凡农奴、奴隶和下等人有犯上的行为,法律的惩罚是极为严酷和野蛮的,其施行的肉刑有「剜目、刖膝、割舌、剁肢、投崖、屠杀等」,可以说被彻底否定了生命权。

  禽兽王在她面前虐杀刑罚过太多的人,他的喜怒无常和残酷血腥已在她心底烙下了深深的恐怖痕印。这一个月来,如果没有银猊护着她,如果她不是时刻注意言行,卑微顺从,指不定早就成了残疾人士,或是魂归九泉了。

  看看今天她做了什么?试图从禽兽王手中夺碗喝药,抓了他的手腕企图阻止他对自己喉咙的玩弄,当着他的面大肆流泪,还叫嚣着药苦药涩。这……这不是活腻歪找死么?越回忆,罗朱就越害怕,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说错了吗?」赞布卓顿轻收五指,捏握住她的脖颈,尾音轻扬,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错了错了,王,贱奴错了错了。」罗朱抽噎道,惨白的面颊透出死灰的铁青,眼睛憋着没敢继续流泪,红通通的好像一只兔子。

  赞布卓顿松开她的脖颈,将她随手甩开,直起身,凌厉的眼眸中掠过讥讽的笑意:「既然知道错了,就罚你再喝四天药。如果洒落一滴,定将拔舌断肢绞死!」

  啊?!罗朱趴在银猊身上,呆呆地仰望着高大的男人,脑子里空白一片。

  噩耗!这是仅次于拔舌断肢绞死的巨大噩耗!

  半晌,直到赞布卓顿领着两头雪豹走得渺无身影,格桑卓玛爬起来使劲推了推她后,她才吐出一口憋在胸间的浊气,恨声道:「尼玛的太禽兽了。」

  格桑卓玛倚坐在她身边迷迷愣愣地应一声,纠结且万般困惑地看着空荡荡的獒房门。

  王对罗朱阿姐大不敬的以下犯上就只罚她多喝两天药,对比他以往的残暴酷刑,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而且多喝两天药也是惩罚么?转眸看看悲绝痛苦得好似生不如死的罗朱,她恍然了。对罗朱阿姐来说,多喝两天药绝对是比鞭笞一顿还可怕的惩罚。

  王,果真好恐怖。

  第76章:前往议事厅

  整整半个月,罗朱啥都不用干,每天只负责在獒房内吃喝拉撒睡洗。食物除了糌粑之外,多了热腾腾的酥油奶茶和香喷喷的土豆炖牛肉。从理论上讲,作为一个獒奴,她所享受的待遇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从实际上讲,她已经无聊憋闷得快要得抑郁症和狂躁症了。

  禽兽王灌药之后,将他万恶的禽兽行径彻底贯彻,竟特派了六个宫奴过来监督她养病。苦涩的药汁要喝得一滴不剩,送来的食物至少要吃三分之二,活动的范围只限獒房,每天分早中晚活动一次,每次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剩下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被勒令躺在褥子上休养。除格桑卓玛和伺候的宫奴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探望。擅入獒房者,杀无赦。

  头四天,身体虚弱,又被苦涩的药液折磨得生不如死,躺着还能一直昏睡,可从第五天起就不行了。诚如格桑卓玛所说,那个给她诊治的大夫医术太过高明,她不止病养好了,连身体和精神劲儿都养得格外得足,再躺着休养,不亚于是一场极端痛苦的折磨。但面对六个虎视眈眈、尽忠职守的宫奴和一个关心过度、心有余悸的格桑卓玛,她连自个端杯水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走出獒房溜跶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有充分利用早中晚的三次活动机会,变着法地锻炼,尽可能地消耗体力和精力,以保证睡眠质量。而在此期间她最大的收获则是在银猊的协助下与獒房里近二十头野獒混得滚瓜烂熟,基本达到了将它们当成绒毛玩具般随意揉捏搂抱也不会出现半点安全事故的境地。

  就这样在宫奴面无表情的刻板伺候中,在格桑卓玛的软语安慰中,在银猊等一群獒犬的陪耍中,她像阿香婆一样熬啊熬,熬啊熬,熬过了为期四天的喝药酷刑,熬过了无聊无趣到发霉发狂的休养日子,终于等到了禽兽王颁下的再次上岗劳动赦令,刑满释放了。

  因这一病,罗朱深刻领悟到了劳动的崇高意义。服刑人员似的米虫生活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要想活得充实,还是要做个光荣的劳动人民才行。哪怕苦点、累点、悲惨点,也忍了认了。也因为这一病,她成了古格王宫中最闪亮的焦点。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杂役奴隶,全都在私底下议论猜测不休。只要她一出现,双双眼睛都堪比X射线,誓要将她的筋骨脏腑、血肉灵魂看透看穿。

  「卓玛,我……我觉得压力好大……」

  罗朱眉头紧皱,眼含忐忑,走到拐弯的无人处时对身侧的格桑卓玛悄声嗫嚅。在她们前方数米远,有两个剽悍侍卫带路,目的地直指古格王宫的议事厅。

  「肯定的。」格桑卓玛也悄声答道,「罗朱阿姐可是唯一一个博得王青睐的女奴。」

  青睐?!

  罗朱闻听倒抽一口冷气,立刻咬牙切齿地低问:「谁造的谣?老子宰了他!」

  「罗朱阿姐不用激动,宫里人人都这么传。谁让你身为女奴,却获得了自由进出王的寝宫、大夫诊病、王亲自灌药、宫奴贴身伺候等诸多天大殊荣,连带着我也享受到了不可思议的非女奴待遇。」格桑卓玛一口气说完有目共睹的事实,喘口气又接着道,「现在王又下令进议事厅伺候,你要他们怎么想?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曾特意瞅了个空子跑到我这儿来求证,顺道让我传话说声恭喜,提醒你记住以后行个方便。」

  罗朱心里咯!一跳,又抽了第二口冷气,尼玛的这两个女人还没放弃刺杀禽兽王的念头啊!简直和她一直没放弃逃离念头一样,精神可嘉,真心希望彼此都能心想事成。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满脸凝重地问格桑卓玛:「卓玛,王青睐我吗?」

  格桑卓玛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后,道:「谣言止于智者。罗朱阿姐,我觉得我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聪明的博巴女人。以我丰富的谈情经验来看,你能被王赐予如此多的殊荣,肯定在王心中是不同的。但每每旁观你与王相处时,我总一边担心着自己的性命,一边担心着你的脑袋。由此推断,王对你的那份不同与男人对女人的青睐明显差得太远。」不过烈·释迦闼修那头凶兽是真对你起了不轨心思。她吞下最后一句话,垂眸敛眼,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把这事实告诉病愈的罗朱阿姐,让她有所警戒,做好防范措施,免得吃亏。

  格桑卓玛说的,罗朱其实也心知肚明。一开始,她因银猊引起了禽兽王的兴趣,从而获得生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禽兽王似乎特别喜欢欺负她,尤其嗜好在她面前杀人施刑,变态地以看她的恐惧颤栗、卑微求饶为乐。

  尼玛的她其实就一供禽兽取乐的活动人形玩具,啥时候被玩腻了,啥时候就是她的死期。她呼出一口浊气,越发坚定了逃离的念头。

  眼看前方的侍卫已驻足在暗道口尽头静候,她遂也闭上了嘴。卑微的低头迈步中,视线不老实地从眼角飞到走廊两侧。

  时间已迈入十二月,整个屋脊高原的博巴人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欢欢喜喜地做着迎接新年的准备。古格王宫虽充满了血腥恐怖,但在除夕夜,即便是最低贱的奴隶也能得一碗青稞酒和一块肉干。

  晕黄的走廊边每隔十来步多了一个镶金包银的红木架,上面摆着诸如龙、狮、虎、龟等精美绝伦的银质瑞兽,口含宝石,背驮银碗。碗里盛着浸泡在雪水中的青稞种子,新年时会发出两寸来高的小苗,预祝着新年的丰收。

  原本的壁画被一幅幅巨大的堆绣遮掩。这幅幅堆绣是用各类色彩的绸缎、羊毛、棉花等材料在布幔上堆砌、刺绣而成。左侧的堆绣内容描述的是经常出现在寺庙中的《如意藤》,色彩绚丽、细腻别致,佛祖的广博智慧氤氲弥散;右侧的堆绣内容描述的是穆赤王家的兴起过程,杀伐场面雄浑有力,登位庆典雍容华贵。左右两侧的堆绣全都制成连环画的形式,画面丝丝相扣,不同背景与各类形象自然和谐,足见制作者的运思之精妙,手艺之精湛。如果能拿到二十一世纪,这就是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啊!

  罗朱感慨着,不觉间就走出了暗道口。

  当侍卫打开修葺在地面上的宫殿小门时,浸寒的雪风扑面而来,让她浑身一个哆嗦。鼻腔骤然受到冷空气的刺激,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罗朱阿姐!你冷吗?」格桑卓玛紧张而担心地喊道。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虽然被咬的并不是她,不过在听到罗朱喷嚏声后,心还是忽地提到了嗓子眼。

  冷,是绝对的。扑在面上的雪风像刀子般割得皮肉又冷又痛。离了毛茸茸獒犬的恒温烘烤,她的手脚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就成了冰棍,整个身体也急剧降温,唯有胸口是温热的。不过只要不是睡觉,这冷她还熬得住。

  「没事,我们走吧。」罗朱将身上新得的一件加了粗绒棉的盖皮袍拉紧,牵起格桑卓玛的手准备迈步。

  「慢着,王下令,出冬宫暗道后,只有猪猡才能进入议事厅伺候。」一个侍卫伸出长矛拦住格桑卓玛,冷肃道,「你,在这里等候。」

  罗朱和格桑卓玛面色一变,彼此对视,两双眼睛在瞬间闪过深沉的恐惧。

  「罗朱阿姐……」无尽的担忧浮上格桑卓玛的面庞,她反握住罗朱的手,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

  罗朱紧紧闭上眼,再张开时,眸中的恐惧已被强行压下。她一根根掰开格桑卓玛的手指,唇角微微翘起:「好妮子,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等罗朱阿姐。」格桑卓玛点点头,无奈地收回了手。

  罗朱转身,顶着寒冷如刀的雪风,跟着侍卫走出小门。

  看她身体彻底痊愈了,就迫不及待地想戏耍取乐了吗?活了二十年,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娱乐价值。她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还有,谁说她是猪猡来着?她到底哪里肥得像猪?衣服往身上一套,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纤细无比好不好?

  怨念不忿与恐惧忐忑交织在雪风中,随着漫天飘扬的雪花起舞。

  第77章:进入议事厅

  看见她来了,驻守议事厅的一个侍卫立刻推开华丽厚重的侧门。顿时,一股暖意包裹全身,消去了身上的不少寒意。

  步进阴暗处,抬眸好奇地小心张望,最先夺人眼球的不是人,而是浓郁热烈的华丽色彩和神秘广博的威严肃穆。脑子里曾经留驻的现代残败古格遗址在瞬间轰然坍塌,然后复活重生,刻下崭新的痕印。

  一根根粗大的方形红色立柱极有特色,地面铺着青灰的石板,天花板上描绘着各种花纹彩绘,四周墙壁也满是彩绘。内容涉及佛、度母、金刚、人、动植物等,题材有辩经、庆典、鼓乐、舞蹈等。线条生动流畅,纤细不弱;布局变化有致,聚散错落;设色厚重沈着,浓丽不俗,以红为主调,兼用青、绿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幅幅都别具匠心,在神秘诡异的色彩氛围中产生了浓重华艳而又富丽细密的装饰夸张。

  鲜活鲜艳的壁画远比现代遗址的褪色残画更加明显地反映出那种在高原本土壁画基础上融印度、克什米尔、尼泊尔、伊斯兰风格为一体的古格独特画风。这些没有留下姓名的伟大画师们对结合造型艺术的高度概括和提炼,对色彩的对比和谐与明暗处理的运用,令现代人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由衷折服。

  数百平米的议事厅如今分两侧摆设了许多长条矮桌,矮桌上摆满酒菜,桌前盘坐着许多人。他们或大口喝酒啖食,或兴致高昂地欣赏歌舞。从服饰样貌上看,多数为古格官员贵族,但也有很多长相或服装都迥异古格人的人。粗粗扫过,有波斯的、印度的、拉达克的、尼泊尔的,还有前藏的等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呈现眼前的是一幅描绘了南亚各国相聚一堂的盛景场面。

  17世纪初到过古格王国的葡萄牙传教士安夺德、阿则维多等人曾记载:「古格的扎布让是周围地区贸易的一个集散地,从汉地、卫藏工布、勃律和斯里那加等地都有商队通过这里,运来生丝、陶瓷、茶叶、大米、无花果、葡萄、糖等诸多东西。同时,南亚等地的手工业工匠不断进入古格,把物质文明传到了古格。而古格的羊毛、食盐、硼砂等土特产也输往南亚等地。」恍惚间,她竟然产生了一种世界大同的错觉。

  大厅中,十二个身着赭色盖皮袍,披着彩色粗厚氆氇披风的男人呈扇形分开,每个人都怀抱羊皮圆鼓,一手很有节奏地轻轻敲鼓,一手划着鼓发出原生态的天籁之声。居中跳舞的是二十几个年轻女子,头戴镶满珍珠玛瑙和金银的饰物,身上挂着天珠珊瑚项链,手腕上套着数个宽窄不一的金银宝石手镯,披着艳丽的披风。那披风既有屋脊高原竖格的样式,也有红黑橙黄几种色彩的搭配效应,装饰味道十分强烈。而舞女身上的服装颜色和花纹与披风一样,形成一个有机整体,显得异常协调和谐。

  在玄妙的天籁音乐中,舞女们手拉着手排成一列,时而弯曲着前行,时而前前退退,好似在王宫弯弯曲曲的暗道中穿梭一样,不但具有坚韧勃发的力量感,手拉着手勇往直前的团结精神,而且兼具了王室宫廷里特有的高贵雍容,端庄典雅,秀媚之色跃然溢出。与壁画同样令人惊奇不已,叹为观止。

  这就是古格时期创作的宫廷「弦」舞,这舞不需要用其它的乐器,只需用鼓声与巧手在鼓上摩擦的声音,再加上舞女脚遁地、饰物相互碰击发出的悦耳动听,非常有节奏的声音就足够了。

  据传「弦」舞是当时的古格人长期攀爬暗道,一舞者偶有心得,按照古格城堡里的暗道突发奇想,苦思很久创作而成,是一地地道道从生活而来的佳作。先在宫里进行了试演,得到了大臣们的一致赞誉后,古格王便把它定为宫廷舞蹈,仅供王公贵族们观看。而在庆祝活动中,古格王也会邀请来各国的亲朋好友、富商一同欣赏,迎得了众贵宾们的交口称赞。

  现代,「弦」舞虽然经历几百年的时间与空间的考验,但依然光彩夺目,经久不衰,独具艺术魅力。在各类比赛中,均以阿里独有的民族特色压倒其它的比赛节目,脱颖而出,屡获大奖。而她,也曾有幸观赏过。

  不过,如今两厢比较起来,古代的「弦」舞无论是装束还是动作,无论是击鼓者还是舞蹈者都比现代的「弦」舞多出了一份震撼心神的神秘魅力与厚重美丽。

  直到袍角被什么东西使劲拉扯之后,罗朱才有些茫然且不悦地低下头,霍然看见了一早就出门上岗的银猊。

  银猊微吐红舌,蓝色三角吊眼里有着几分催促和担忧,看看她,又回转头看看。

  顺着银猊的视线望去,她看见了禽兽王。

  禽兽王端坐大厅正位,身上的服饰依旧奢华尊贵。他一个人就坐了一张巨大的靠背矮榻,矮榻上镶嵌着闪亮名贵的宝石,连缀成一幅幅吉祥图案。榻上铺着斑斓的虎皮,还放着数个一看就软绵绵的厚实靠垫。矮榻前摆的桌子明显比其他人面前的桌子要宽长,桌边跪着两个美丽侍女,桌前卧着两头皮毛光滑的优雅雪豹,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骨。矮榻后站着一排姿色同样出众的侍女,像是一扇色彩浓艳又极富美感的人体屏风。榻边围绕着十几头颜色各异的雄健剽悍獒犬,头头龇牙咧嘴,一副凶残狠样,倒是将他衬托得越发衣冠楚楚,贵不可及。

  王榻后面的墙壁上绘着一幅巨大的生死轮回图,色泽鲜艳,画面栩栩如生,轮回外延是一片深沉的蓝,仿若深邃广袤的宇宙,空行母手执花蔓花莲在四角盘旋飞舞,端庄妩媚而又淡然慈悲,与口含手持轮回图的凶煞怒相阎摩鬼王形成鲜明对比。

  整幅壁画于凌人的威严神秘中隐含磅礴的诡谲压迫,与端坐王榻的禽兽王相得益彰,令人一见就敬畏不已,不自觉地想要匍匐下跪。

  禽兽王手端银杯,微微含笑,似与众臣宾客一道欣赏弦舞,然而锐利的视线却从眼角飞出,向她射来阴鸷森冷的淡漠寒光。

  这寒光也将罗朱沈湎于古格灿烂瑰丽艺术中的神智彻底拉了出来。清醒后的她当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尼玛的都啥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欣赏壁画,赞叹弦舞,感慨历史。她一不是艺术家,二不是历史学家,三不是考古学家,撑死了也就是一个历史知识勉强过关,比较热爱古遗址、喜好探险的驴行者而已。惹恼了禽兽王是小事,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脑袋就是大事了。

  她赶紧躬身垂头,将自我存在感降到最低,跟着银猊以卑微的小碎步沿边角向禽兽王行去。纤细的身影对宽广热闹的大厅来讲,太过渺小,几乎没人注意到她的来临。行到禽兽王的矮榻旁,密集卧伏的獒犬无声地给她让出一块地方。她学着桌边两个侍女的样子,垂首卑恭地跪了下来。

  第78章:王与女奴的亲暱

  「贱奴叩见王。」她双手贴地,额头也轻轻贴在地上,低低的声音含着几分惶恐,几分紧张,几分恭敬,几分卑微,几分讨好。

  赞布卓顿斜睨跪在右脚侧的女奴,鹰眸微微眯了眯。在他面前,也只有这个奴隶的声音才会出现如此多的复杂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细细听辨她情绪的嗜好,特别喜欢抬起她的头,仔细审度她眼睛深处的表情。

  与她的沉默寡言不同,那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一点也不显麻木呆板,时常不受控制地暴露她内心的话语,偶尔会在刹那间绽放出异常生动的光彩。悲愤也好、惊恐也好、委屈也好、黯然也好、凶恶也好、痛苦也好,都让他看得乐此不疲。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趣好玩的东西。

  「倒酒。」他移开迫人的视线,淡淡道。

  「是。」罗朱小小地松口气,直起半身,从矮桌上拎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往禽兽王把玩在手中的银杯中倾倒。

  倒酒,也是一门技术活。倒酒的人身体和手臂绝不能出现摇晃,倾倒的酒液要一直保持固定的流量和流速,不能斟得过少,也不能斟得过满。倒酒过程中,酒液不能飞溅出来。如果不慎溅到执杯的禽兽王手上,轻则鞭笞断肢,重则乱棍杖毙。

  以上知识是罗朱经过一月旁观所得出的经验总结,死残在她面前的倒酒宫侍和宫奴至少也有六七个。以前是看人给禽兽王倒酒,眼下轮到她了,这心愣是扑通扑通地跳得越来越快。呼啸的鞭声,凄厉的哀嚎,血淋淋的断腕,支离破碎的尸体一股脑地全涌进脑子,拎着酒壶的手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轻微颤抖起来。

  酒液时断时续,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将禽兽王执杯的手浇淋个遍,而银杯中却只斟进了三分之一。

  甘冽的酒香四下蔓延,古铜色手指上戴着的三个戒指被酒液尽数濯洗。戒指上镶嵌的硕大黑曜石和蓝宝石散发出清润幽森的光芒,与古朴精美的银色戒身交相辉映,像是三只诡谲冰冷的眼睛,邪到极点,也寒到极点。

  她死死咬住下唇,努力抑制亟欲冲口而出的恐惧嘶叫,哆哆嗦嗦地加快速度。当她终于将银杯斟满后,禽兽王执杯的手下已积聚了一大滩酒液,正顺着微微倾斜的矮桌,往内侧流淌而下。

  搁下酒壶,她重新伏地:「王,请……请……恕……恕罪。」短短的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含满了浓烈的恐慌,能清楚地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

  彼时,鼓声大噪,环佩首饰齐齐叮当作响,遁地的脚步声强劲有力,彩色的披风,艳丽的裙摆飞旋扭转,弦舞已进入最高潮最美妙的环节,吸引了无数陶醉的目光。

  「鞭笞、断腕、杖毙,选哪一个?」赞布卓顿执杯的手一动不动,依旧静搁在一滩醇香的酒液中。低沉浑厚的嗓音冷硬平漠,没有丝毫的怒气,只是陈述着一个选择。

  罗朱身体一抖,温凉的身体更是如置冰窖。禽兽王是专门等她养好了身体,再寻衅宰杀么?就像农人把猪养肥后杀掉一样。不,绝不要死!她猛地抬起头,骇恐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禽兽王,急惶道:「我不选,我……我马上给你舔干净。」

  在赞布卓顿讶异的目光中,她扑跌上去,顾不得尊卑地从他手中抽走银杯,用袖子使劲擦净桌上的酒液,然后抱起他的沾满酒液的右手,虔诚而专注地迅速舔舐起来。现场没有水清洗,就只有用舌头舔干净了。在她的认知中,这是最卑微最低贱的讨好方式。人如狗,为了活命,不要说舔手,就算是让她舔脚,她也会迎辱而上。

  软软的,滑嫩嫩的温热湿濡感从手指传来,凝视着那根曾被拨玩过两次的粉红小舌沿着手指缓慢游走,赞布卓顿翻滚在心头的暴虐慢慢平息。

  那根小舌像是一尾滑溜调皮的小鱼,从他的指根游到指尖,又从指尖游到指根,绕着突起的关节和粗砺的厚茧打转,留下一道道有别于酒液的芬芳濡湿。两片有些发白的花瓣圆唇脱去厚厚的血痂,变得柔嫩丰美,偶尔随小舌触到肌肤上,带来另一种不同的舒适。

  这个獒奴濒临死亡威胁时,总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不称贱奴了,也不称王了,她以为用唇舌舔尽酒液就能弥补犯下的错误吗?满手的酒液除去了,那留下的满手涎液又该怎么惩罚?拔舌么?

  赞布卓顿的唇角微微翘起,锐利冷酷的鹰眸中浮起一丝玩味,索性任由这个獒奴舔舐。左手执起银杯,放到唇边浅浅啜饮,目光重新回到大厅的弦舞之中。

  坐在大厅左侧的烈·释迦闼修在这次宴席中奉命以莲华法王的卓尼钦波的身份出席,茶色盖皮袍外罩着半边绛红色镶赭黄边的僧袍,胸前戴着金刚子念珠,左手缠绕一串阿修罗子念珠。

  从罗朱一进大厅,他就注意到她纤细的身影。自送去棉被后,他突然被王指派了许多任务。等他忙完后,王已下达了除另一个獒奴和伺候的宫奴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獒房探病,擅入者死的命令。王的占有欲是越来越强了呵。他喟然轻叹,有些遗憾暂时不能触摸到那身滑腻白嫩的肌肤了。

  小猪猡被王养得很好,小脸白嫩嫩的,红粉粉的,与高热时的凄厉艳红截然不同。额心的那道绯色红痕已经消失,怯怯的惶恐神情总能勾起人欺负的欲望。

  她像警惕的小兽般躲在阴暗处抬眸张望四周,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的警惕逐渐被惊叹的迷醉取代。直到银猊拖扯袍摆后才骤然惊醒,卑躬地行到王身边。

  她笨手笨脚地倒酒,洒了王一手,瞥见王凝聚森冷腥厉的鹰眸,他暗暗皱眉,琢磨着该怎样转移王的注意力。

  她伏拜叩头谢罪,忽然又直身抬头,惨白着一张小脸,在他的惊讶中抱住王的右手不停地舔舐。观王的神情变化,他悄悄吁了一口气,还好,王的怒气并未持续太久。

  真是个比猪猡还笨的女奴,连酒都倒不好。他腹诽轻嘲。遥望在王手指间来回缠绕舔舐的粉红小舌,浑身不由微微燥热起来,胯间隐隐发涨。手指拨过一颗又一颗阿修罗子念珠,偷睨王惬意的神情,有些放心,又有些担心。

  王寡欲,众所皆知。可王对女人的恐怖,却众说纷纭,知道真相的除了死去的女人外,活着的不超过三个人。如果王腻味了小猪猡,会不会将她像那些死去的女人一样残忍毁掉?

  第一次,释迦闼修心中泛起了微微的后悔。如果在最初,在王还没有对小猪猡产生兴趣和占有欲时将她弄到手就好了。毕竟把她献给法王,怎么也比留在喜怒无常的王身边安全。

  弦舞结束,在热烈的赞颂声和掌声中,乐师与舞女悉数退下。这时,所有的人都看见一个被发辫遮挡了大半容颜的女奴正捧着古格王的右手不停地舔舐。

  土生土长的古格众臣微愕之后便释然了,他们都认出那个女奴正是目前最受王宠的獒奴。而不知晓王宫焦点新闻的外来宾客则个个露出了好奇惊诧的目光。

  现任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是历任古格王中最英睿卓越的王者,最残暴好战的王者,也是最寡情寡欲的王者。

  他最喜雪豹和獒犬,不喜女人。后宫空旷无比,目前只有五个侍妃。据闻,自其十七岁娶妃开始,极少有妃子能在他身边活过三个月。大臣们都不敢对王的后宫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就怕自家闺女不幸被王招进后宫,早早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到时攀王权的富贵没享受到,白白失了个女儿,还惹得王不快,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以往,外来富商和他国王亲贵族也曾进献过各色美人,可无论面对再美的人,古格王都只是面色冷淡地收下。美人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还想倚靠美人迷惑古格王获取情报或者更多的利益,简直是痴人说梦。渐渐的,外来贵客也不进献美人了,因为那纯粹就是一种宝贵资源浪费。

  可是今天他们看到了什么,寡情寡欲的古格王居然会和一个女奴如此亲暱。难道说……难道说古格王开窍了?懂得欣赏美人风情了?

  这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啊!

  霎时,大厅中的各个贵宾心思各异,暗潮翻涌。

  第79章:议事厅中的惨案

  一个身着博巴贵族服饰,却又在细节处与古格贵族服饰迥异的剽悍男人从左侧站了起来,恭敬地在席位上对赞布卓顿行礼,笑赞道:「王,多谢您的热情款待。我居在逻些城时就已听闻古格宫廷弦舞美妙绝伦,今日有幸观舞,果真名不虚传。感激之余,也备下薄礼回赠,万望王不要嫌弃。」

  赞布卓顿还未答话,一着汉服的富商从右侧站了起来,精明的小眼睛笑得几乎看不见,弯腰施下深礼,道:「王,小的也有一薄礼奉上,望王莫要嫌弃。」

  话音刚落,又一个高鼻深目,胡须浓密,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的波斯富商也自右侧站了起来,急道:「王,我也欲献上薄礼一份,聊表对王的敬意。」

  赞布卓顿等了等,见再无人站起后,唇角的笑意深了许多,开言道:「把你们的薄礼呈上来看看。」

  三个宾客两两相觑一眼,按下眼中的思忖,拍了拍手。从他们身后站着的一排仆役中竟不约而同地走出一人,手里都牵着一个蒙盖着头脸的女人。

  当三个女人被牵到大厅中央,当着众人的面揭去盖在头上的布匹后,整个大厅仿佛亮堂了许多,隐隐出现许多惊讶赞叹的抽气声。

  靠右的女子高挑丰腴,修长如远山的黑眉,明亮如星辰的清澈长眼,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嫣红如花的丰润嘴唇。蜜色的肌肤光滑细腻,飞扬的神采明艳冶丽,乌黑的细辫子上戴着精美的银花头饰,镶嵌著名贵的松耳石、珊瑚。脖子上、腰间琳琅满目地挂着各种宝石珠链,一身华丽的博巴盛装将她装扮得高贵典雅,仪态万千,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居中的女子娇小玲珑,乌黑的长发挽成云髻,斜斜插着一根吊珍珠坠的翡翠蝴蝶簪和一串鹅黄色的小绢花,秀美又不失娇俏。发鬓堆叠如鸦,眉若春柳轻拂,眼似秋水摇曳,琼鼻下一张樱唇欲说还休。一身汉家鹅黄百蝶裙袄浅浅勾勒出窈窕动人的身姿,乳白的毛茸狐皮裘衬得肤光胜雪,滑如凝脂。抬眉掠眼间,一派婉转风流,好似江南朦胧烟雨,清丽无双。

  居左的女子也是高挑身材,五官立体深邃,犹如完美无缺的希腊雕塑。一头棕金色卷发慵懒娇媚,齐额勒着一根蛇纹金链,绿色的眼珠儿璀璨得如同两颗美丽的绿宝石。身穿紫色紧身长袖高腰皮祅和低腰皮裙,外罩一件丝绸纱衣。一对丰硕的雪乳露出小半,被紧身衣勒出两道美丽的弧线和深深的乳沟,让人触目就是一阵心跳加速。腰肢柔韧纤细,雪白的肚皮平坦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肚脐上钉着一颗红灿灿的宝石,举手投足间野性诱惑十足。

  尤物!进献的礼物竟是三个活色生香,风格迥异的绝色尤物!其美色比曾经见过的极具印度风情的侍妃德央拉泽还犹胜一筹。

  罗朱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看的,至少她是看傻了眼。在现代,大美女多见于杂志影视,真正亲眼看到的美女大多是像她一样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的清秀女人。在PS技术日益精进,整形美容业空前发达的现代,她私心里对每一个杂志影视美女的惊人美貌都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而事实证明,那个年代的很多美女卸妆后、整容前其实也不是啥绝代美人。

  想不到在这古代高原,她却看到了三个原生态的绝色尤物。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天然去雕饰,清水濯芙蓉」。没经过PS的美女,没经过整容的美女,没经过化妆的美女,如此绝丽慑人,简直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稀有的存在。尼玛的为毛她没魂穿到这类尤物身上呢?

  舌尖遽然一阵剧痛,她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低下眼,两根古铜色的手指模糊放大,指尖毫不留情地掐进了她的舌头,黏热的鲜血挤着指尖不断地冒出,疼得钻心。

  「那三个女人漂亮得勾了你的魂,让你连舌上的动作都忘记了,嗯?」

  耳边是禽兽王低哑的戏谑,最后略略扬起的尾音带着与冷硬平漠音调格格不入的奇异的含笑软腻。只这一个「嗯」字就让罗朱觉得身周的空气好似在瞬间降到了绝对零度。

  她抬起视线,浑身瑟瑟发抖,紧紧抓着赞布卓顿的手腕,惊骇地看着他,满脸满眼的绝望哀求。不敢摇头,不敢发声,她预感到只要自己再做出一个不如他心意的动作,那掐住舌尖的两根手指就会在下一刻活生生地将她的舌头掐成两截。

  赞布卓顿当着众人的面,左手肆无忌惮地在她煞白的脸上抚摸,也让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右手指掐住女奴舌头的动作。

  殷红的鲜血不断地从女奴的口中涌出,浸染了古铜色的修长手指,顺着女奴白净小巧的下巴流下,一滴滴正巧溅落在盛酒的银杯中。

  整个大厅突然陷入死般的静默中,静得仿佛能听到鲜血滴落银杯的声音,三个绝色尤物所带来的旖旎风情被这血腥的一幕清扫殆尽。诡谲鲜艳而又威穆神秘的生死轮回图下,恶相的阎摩鬼王似乎与端坐狞笑的恐怖王者融为一体。

  滴答、滴答、滴答……银色的酒杯逐渐斟满。

  赞布卓顿终于放开罗朱的舌头,动作温柔地合上她的嘴,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粗暴地拉进怀中。端起银杯,将杯中的殷红徐徐饮下。放下银杯,舌尖滑过沾染了鲜红的唇瓣,深邃威严、锐利阴鸷的暗褐鹰眸凝聚出一层又一层浓厚的腥厉。

  「三位贵客的薄礼我收下了。」他淡淡道,等三个进献美人的宾客面上刚露出喜色后,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不过今天我心情不太好,就让王宫獒犬来拆礼物吧。」

  众人一愣,继而在看见近二十头獒犬从王的矮榻边扑向大厅中的三个美人时,不管心思如何,几乎都变了脸色。

  「啊──啊──」

  三个女人花容失色,厉声尖叫,身体如风中残叶狂颤不休,却因过度惊恐迈不开脚步。

  银猊跃出最快,朝居中的汉女凌空扑下。只一口,便将汉女的小半个脑袋咬去了。它厌恶痛恨这三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们的出现,它细心圈养的宠物就不会被王欺负到受伤。蓝色的三角吊眼变成狂躁的猩红,喉间发出如雷的咆哮。这咆哮像是一声命令,近二十头獒犬全都疯了般抓咬撕扯着三个女人。

  咯嚓咯嚓的咀嚼和狺狺咆哮压盖了女人越来越微弱的惨嚎,獒犬吃活人的残忍画面在大厅中上演。

  众多宾客面色煞白,眼中溢出深深的惊惧,有些甚至别过头呕吐起来。古格众臣对这画面已是见惯不惊,虽然个个表面看起来像是在欣赏獒犬拆吃礼物,实际都将视线悄悄放在了蜷缩在王怀中,背着他们颤抖的女奴身上。

  王,竟没有将这个惹怒他的女奴扔出去喂獒犬。难道传言是真的,素来寡情寡欲、冷酷残忍的王青睐这个女奴?!

  释迦闼修垂眸敛眼,手指不断地拨动念珠。口里无声念诵经文,竭力压抑下将那三个女人碎尸万段的强烈杀意,狭长略凹的残佞双眼中已和獒犬一样充斥着狂躁的猩红。

  看到小猪猡因那三个女人受罚,他的心中诡异地出现了一丝揪痛。可看到那一滴滴溅落的殷红,他又觉得口干舌燥,居然想大不敬地从王手中夺过杯子一口饮尽。或者……含住那根小舌尽情啃噬吸吮,把所有的腥甜吞进腹中。

  第80章:薄礼太脆弱了

  殷红的鲜血在凿着浅淡狗鼻纹的青灰色石板上肆意奔流,于静谧的空气中逐渐暗沉凝固,整个议事厅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众目睽睽下,不过片刻,三个风格不同的绝色尤物就从活色生香变成支离破碎,又从支离破碎变成残渣剩骨。

  黑红色的血迹中横七竖八地零散着数根人骨。獒犬们啃得不是很干净,除了个别地方泛白之外,多数骨头上都残留着骨膜和些许皮肉筋脉。柔软的脏腑除了黑绿色的苦胆和几节腥臭的肠子没被吞吃外,其余的都进了獒犬的肚子。

  三颗头颅皆失了大半皮肉,拖着黑辫子的头颅显露出森白的头骨和整齐的牙齿,微耸的颧骨空荡荡地只挂了点皮膜;散着乌丝的头颅左侧上半部缺失了一块,左眼不知被那只獒犬吞食了,脸上破破烂烂,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连着棕金色卷发的头颅嘴唇和鼻子都没了,露出两个黑黑的小洞和染血的白牙,绿色的眼珠褪去了宝石般璀璨的神秘,暴凸得像是要从里面跳出来。

  森白、暗黑、殷红;碎皮、烂肉、残骨……阴惨腥厉,恍若地狱。

  那些剽悍雄健的獒犬们喉间发出餍足的狺狺低嗥,兀自贪婪不舍地舔舐着地上的血污,猩红的眼遍布野兽的狂躁兴奋与凶残嗜血。皮毛上到处沾染着喷溅的血腥,每一头都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而居中那头浑身浴血的银灰色獒犬身躯格外高壮雄健,硕大的狞恶头颅微昂,泛着寒光的利齿微露,蓝色三角吊眼边缘是一圈猩红的血丝,中间的暗蓝深邃沉静,冷傲毒辣,犹如王者。

  曾经的绝代美丽化为狰狞恐怖,曾经的万种风情在獒犬的爪牙下烟消云散。女人们临死前的凄厉惨叫仿佛仍在一根根红色的方形立柱上缠绕徘徊,充满了骇恐,充满了痛苦,充满了绝望,充满了怨恨。

  作为这场獒犬噬人惨剧的制造者,赞布卓顿从头至尾俱是神色淡然地微翘唇角。腥厉阴鸷的威严鹰眸中甚至还有着一抹厌倦,像是在观看一出无聊之极的戏码。而他,也的确对这样的画面看得腻味厌烦了,唯一让他觉着有些趣味的是蜷在他怀中一直没有停止过颤抖的獒奴。

  当女人的惨叫高昂时,怀里的躯体颤抖得又急又猛,让他都有些担心会不会将满身脆嫩的骨头给抖散架。随着惨叫慢慢低弱,急猛颤抖的躯体开始变得僵硬,不自觉地紧贴着他的胸膛,仿若是要钻进他的身体里似的蜷缩了又蜷缩。那减弱的微颤像是被微风吹拂的嫩叶,被手指轻拨的琴弦,将他的胸膛摩挲出一片惬意的舒适。

  「猪猡,你不转头看看那三颗漂亮的头颅吗?」他一手揽抱住她的腰,一手在她背脊上缓慢抚摸,像是情人般在她耳边低声含笑喁语。

  蕴含了阳刚和微微腥膻的温热气息一股股喷在右耳上,暖痒痒的,酥麻麻的,带着浓烈的雄性诱惑。然而罗朱僵硬的身体并没有产生女性本能的沉沦,她只觉得那暖痒、那酥麻拧扭成一把尖利的冰锥,从耳心贯进,经由咽喉,直插心脏,浸骨的冷,浸骨的痛。

  「不……不看……了……再不看了……」

  被獒犬啮咬过的头……即使不转头看,她也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番怎样的惊悚恐怖。下唇已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血痕,每吐出一个字,哪怕只是微弱的颤音,舌头和唇瓣都是一阵剧痛。

  她不是没看过獒犬吃人,却是第一次亲睹獒犬吃活人。三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就葬送在近二十头獒犬的爪牙下,她已经辨不出那声声惨叫中到底蕴含了多绝望的恐惧,已经想不出那三具娇嫩的身体到底承受了多剧烈的痛苦。

  她懦弱,没法像小说里的穿越者那样正义凛然地叱责禽兽王的残暴狠戾,灭绝人性。她怕死,怕得连耳朵都不敢捂,怕得连一声尖叫哭泣都不敢发。

  她只是一个獒奴,一个最低贱最卑微的奴隶,一个没有生命权却想努力活下去的怕死的奴隶。她是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人类,当不了女强者,当不了圣母,当不了小白花,救不了她们。她们,与她无关,从头到脚都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即使她们的惨死可能源于她的忘情欣赏,也只能怪她们长得太漂亮,怪她们空有美貌却迷不了禽兽王,怪她们不幸沦为了被进献的礼物。是礼物,就要有被拆封,被损毁的觉悟。

  所以,三位美女,就算你们死得再怨再屈、再痛再恨,也千万不要来找我。要找就找禽兽王,是他下的令,是他命獒犬夺走你们性命和身体的。

  罗朱拚命地说服自己,拚命地压抑身体的颤抖,拚命地吞咽喉头欲呕的痉挛。逃不了,避不开,她就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像刺猬一样紧紧地黏住禽兽王,让他不能轻易捉到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扳过去看獒犬吃人。哪怕蜷在禽兽王宽阔厚实的胸怀中,浑身有如万剑扎刺,火海焚炙。

  听到她颤巍巍的低弱蚊音,赞布卓顿勾起的唇角咧开,溢出愉悦笑声。低沉浑厚的长笑打破了大厅凝固的血腥,他身后静滞在深蓝宇宙里的巨幅生死轮回图在笑声中仿佛缓缓旋转起来,空行母慈悲的唇角噙上几许妖魅,阎摩鬼王狰狞的怒相氤氲出无边威煞。近二十头凶残的獒犬齐齐站立在血泊残骨中,浑身上下都升腾出令人惊惧的毒狠悍厉。

  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不要命地开口,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做出一个多余的动作,偌大一个静寂的议事厅唯有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狂狷冷硬的笑声回荡。直到笑声结束,王榻处传来的凝满腥厉和冷酷的威压才渐渐淡化。

  「三位贵客送的薄礼太脆弱了些。」赞布卓顿对三个已站立僵硬成石的送礼者淡淡笑道,「我比较喜欢经得起獒犬拆封的礼物。」他顿了顿,上挑的嘴角逸出残忍,「喏,就像我怀里的这个东西。」话音一落,竟拎起罗朱的后领,在众人惊愣错愕的目光中,将她随意抛向还群聚在大厅中央的獒犬。

  「啊──」t在场的古格众臣有些禁不住发出轻微的惊呼,王……王不是青睐那个獒奴吗?!宾客中有人已迅速闭上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一场獒犬吃人的残酷场面。

  罗朱猛觉身体一轻,然后便腾空了。她没有惊恐地嘶声尖叫,这失重的腾飞感对她而言太熟悉了。一个月来,几乎每隔上一两天,禽兽王但凡有丁点不如意就会把她甩出去。而那群了不起的獒犬,总会精准地将她接住。这情形,就像是训狗人训狗一样,只不过她悲催地成为了训狗的工具。

  被甩出的刹那,她绷到极致的神经倏地松弛了不少。终于……终于远离了披着人皮的恐怖禽兽!她宁可对上一群满身血污,嘴巴腥臭的吃人獒犬,也不愿待在禽兽王怀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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